美味的想念——记母亲的辣椒肉碎米粉汤




我对清汤米粉和清汤豆签是很有些恐惧感的。中学时,放学时间205分,铃声响起,摸摸书包,跟同桌聊几句,你推我挤,涌出校门,沿着小路一路走,回到家,往往已接近三点钟。家里不只我一个孩子,谁先到家,谁先用餐,母亲大约正午十二点就把午餐备好了。放下书包,除下水蓝色校裙,我挨近餐桌,掀开菜盖,一看,又是清汤米粉!又是清汤豆签!咕噜咕噜一路叫回家的饥肠,立马饱了三分。我对午餐,很少抱有什么期待。

烫过的米粉泡过水,虽然分隔开没浸在汤里边,可一碗碗米粉早在被等候吃掉的时光里凝固成团状。选了最小的一碗,拿起来,摇一摇,碗里的米粉团好像肥婆在跳舞,浑身脂肪抖颤颤的,倒反过来往头上盖,它是一顶新潮的白帽子。我搔一搔耳朵,头歪去一边,嘴一撇,眉眼垂下来。拿着米粉团,抓几根也一样烫过、微微发黄的菜心,那青菜味把我的嘴角也沓拉下去了。我到锅子前,勺两勺子汤,淋上葱头油,坐下来用餐。

母亲料理的清汤,是用小鱼仔熬出来的,营养丰富,味鲜甜,可是我的味蕾、我的嗅觉,素来比任何人都敏感个十来倍!小鱼仔的腥味,逗弄鼻翼。我用叉子和汤匙把米粉团分切开,无精打采,血盆大口忽然变成樱桃小嘴,半口半口咽下去。那时候,我鲜少以“享用”来配搭“午餐”这个名词,而是像完成一项艰难的任务似的,把清汤米粉和清汤豆签嚼蜡般吞咽下去。碗底露面的那一刻,“呼——”的一声,松了口气。有时候,我神思一晃,以为自己成了老太婆,牙齿掉光,上颚和下颚嚼得吃力痛苦。

尽管如此,那段日子,午餐有一道菜肴,却让我眼前一亮!那是母亲以她特制的辣椒酱熬煮而成的辣椒肉碎米粉汤。熬过的小鱼仔高汤作为汤底,沸腾后,加几勺子辣椒酱和用蛋液、米酒、麻油及薯粉腌制过的肉碎,煮至肉碎饼浮起来。我们回来,自个儿弄热汤底,加入米粉,滚一滚,撒一把葱花,把母亲预先用辣椒油煎至半熟的荷包蛋盖上,盛进碗里,端出来。用筷子轻轻撕开,蛋嘶的一声,热气释放出来,随之橙黄黄的蛋黄,渗进红色油光流动的米粉汤里,香、辣,吃起来鼻涕眼泪边流,边赞说:“妈妈,好好吃!”吃完碗高高捧起,把汤喝尽,一滴不留。那诱人的香气每浮现脑海,口水就噗吐噗吐冒上来。

母亲烹煮辣椒酱的工夫一流,这些年来在外边不曾品尝过更美味的。她特制的辣椒酱食材一定要用干辣椒,在炙热的阳光下再曝晒个三五天,洗净后和水放进搅拌器里,与去皮的小葱头一起搅拌,小葱头的分量要多,置入烧热的油锅,油的分量一样不能少,加入适量盐巴,反复翻炒至辣椒酱噼噼啵啵跳嘻哈,唔,这时候不管身处热气氤氲厨房里的母亲,还是嘴馋闻香而至、还没踏进厨房的我们,鼻孔都被辛辣的烟窜入,“哈求!哈求”,喷嚏连连。

特制辣椒酱除了做辣椒肉碎米粉汤,也可以当底酱,加炒香和磨碎的虾米,非常下饭;添些白糖,是椰浆饭的好拍档;淋上酸柑,蘸点烤鸡翼,风味独特;单独佐以炒米粉,一样美味。外公去世早,母亲三岁就失去父亲。外婆孤身寡人带大九个孩子,生活不容易。那些日子,母亲一家人经常吃野菜拌饭,不管炒什么野草,都少不了自家特制的辣椒酱,它让他们一家共享单纯、贫苦却开人脾胃的一餐餐。是不是这个缘故呢,凄风苦雨熬过以后,母亲还是非常节俭。她做的辣椒酱,是真正的好味道,我们兄弟姐妹们都喜爱。

时光推移。到外地升学、上班后,小贩中心的食物又油又腻,才知道味道是家里的好。母亲现磨现煮的辣椒酱,更是风味不同。每每回老家,母亲都让我们把特制辣椒酱大罐小罐打包走。放学、下班后,无暇耗时间料理,打包的外卖也就有了家的味道。只是母亲的记忆被时光蛀虫啃咬,一天比一天少。她有多久没下厨烹煮一锅刺激味蕾的辣椒肉碎米粉汤了呢?提起的话,她会不会像她其他的拿手菜那样,给忘光了?

这么寻思的时候,熬不住思念,我在厨房忙进忙出,早已端出两碗热腾腾、香喷喷的辣椒肉碎米粉汤,满脸期待的坐下来。哈求,哈求!


《星洲日报·星云版》2017-08-24

评论

  1. 很喜欢这篇。读到后面highlight那段特别感人。看得津津有味~

    p/s:奇怪怎么你的刊登日期早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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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谢谢你😍

      啊啊,我看的是网络版晚报,日期放错了(刚刚更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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