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的苦瓜汤

老家庭园的苦瓜树~~


那年我到狮城实习,津贴不高,只租一房,有一室友。室友来自广州佛山,她个头不大,头发乌黑,一口华语粤腔浓重。她皮肤白皙,却长满豆子,我下班回到卧房,总有一锅苦瓜汤,熬好等我共享。“苦瓜汤清血、解毒,多喝一些吧!”她说。

一天,她盛了一碗苦瓜汤,又递给我。“你知道吗,我的男人下个月会来看我!”她眉毛一扬,说道。接下来,她软语得厉害,好像是对我说,又仿佛自言自语:“我不要带着满是豆子的脸见他……”抿一抿唇,她脸红了。

“没听你说过你的男人啊?”我问她。

“是的,他在家乡。我爸把我送来这里念书,就是要分开我们。”她叹口气,眉宇间一抹灰暗。

在广州,她父亲是一家琉璃厂的大老板。我刚搬进来时,她给我送过一个黄色的琉璃杯子,我在里头种了一棵万年青,放在卧室的窗台上。她是独女,大学期间,学业不太繁重,周末她经常跟着父亲,到工厂走走瞧瞧,帮忙处理一些文件。她认识了工厂里一个男工,两人一见钟情,悄悄恋爱起来。她怀上男工的小孩,事情揭发前,辍学了。父亲有旧派人的思想,阶级之分看的很重。他气得血压飙高,逼迫女儿拿掉孩子,调养了一阵子,就把她送来新加坡一家私立学院念书。母亲舍不得她,也拿父亲没有办法。

“已经是去年的事了。”她说,握了握我的手臂。我拍了拍她好几下,心的重量增升。没想到平日闲聊时活泼、开朗的她,经历过堕胎这样凉薄的事。

更没想到的,应该是她父亲吧。南中国海的波涛,阻断不了这对年轻恋人的交往。别后她悄悄给男友捎了信息,两人除了电话,也书信往来。可惜他学历非常低,很难在新加坡这片土地,找到合适的工作,拿到居留证。

“他也不会写几个字,字体硬生生的,写来写去就是‘我爱你!’,说了让你见笑。”她口中这么说,脸上一朵笑靥,却开得好像热带花一样灿烂。

后来,她送男友到樟宜机场,返回卧室时,窝在被单里“窸窸窣窣”,哭了老半天。起初我以为出了什么事呢,其实也不过是又要害相思,心里很难受。我没有见过她的男人,我们的房东是个刻薄的中年男子,禁止租户带朋友们回来,同性朋友也不准许,更甭说是异性了。

那时实习快结束,我陪她度过几个无精打采的夜。把简便的行李搬回新山宿舍后,她学校假期,到新山找我。我们在丹绒比艾吃海鲜,拍了很多照片。我也带她到家乡马六甲游玩散心:古城门、红屋那些历史古迹,都留下了她的倩影。

“有机会,也到佛山去玩一趟吧!”知道我喜欢看黄飞鸿的电影,她提议。她把一只毛毛熊,塞进我怀里,作为告别的礼物。

往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也失去了她的消息。我甚至把她的名字给忘了。直到哪一天,下厨熬煮苦瓜汤时,我忽然想起她的容颜,她说“你知道吗,我的男人下个月会来看我!”那句软语时嫣红的脸,以及苦瓜汤淡淡的苦涩。

不知道她和恋人是否团圆了?她是守着爱情颠簸流离,还是护着亲情回到父母的温室?


2017-06-09《中国报》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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