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洁工友的雅逸

还在某建筑公司工作时，其老板有一次到北京旅游，录下公园里大婶扫树叶的影片，当作艺术反复欣赏。他兴致勃勃跟我们分享，说那大婶扫落叶的动作是有韵律的，像挥毫又像耍太极拳，非常优美。我们沉吟着微笑，尝试接受他艺术审美的感染。

数年前跟家人到九寨沟旅行时，景色如诗如画，美得令人心醉。因为是自由行，不需要跟着人群在热门景区蠕动；好不容易才站定下来，尖嗓门的导游就匆匆喊说快拍照快拍照，然后摆着手调转身体，又朝下一个热门景区迈步去。我们爱凭栏站着就站着，摇头愣脑打瀑布边经过，坐在水气朦胧远远的湖畔那一头，等领队带着游人走过去，就独占九寨沟的美景。湖面反射着白茫茫的阳光，给鹅黄、藏青、墨绿、宝蓝等华丽色泽的湖面镀上一层耀眼的横波。也许是在这样的景致衬托下，清洁工友俯身扫地和清理垃圾桶的姿势就显得雅逸了。妹禁不住叹道：“九寨沟要不要请清洁工友呀？在这样的环境工作，就算不领薪水，只包吃包住我也愿意！”

我在《读者》刊物也读过一篇文章，写清洁工友清扫街道让人感觉是米开朗琪罗在绘画，贝多芬在谱曲，莎士比亚在写诗……

就不知清洁工友听说了以上这些想法，会不会起哄议论：“真是等闲人站着说话不腰疼，不知道我们的劳苦。”

我这样说并非出于自己的设想。是清洁工友们用身体来告诉我的。我住的宿舍区有两百多个单位，组屋范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除了停车场有外聘劳工打理；草坪、走廊、凉亭和游乐场的卫生和整洁，就由宿舍区清洁工友负责了。

每天清晨，鸟鸣虫叫蝴蝶飞，蜗牛栖在灌木上。我坐在窗前看书、写字，微风温柔地吹来，偶一抬头，瞥见熹微的晨光照在清洁工友的脸上。她们身穿绿色制服，弯腰在走廊清扫落叶。宿舍区有几棵枝叶茂盛、树荫凉爽的雨树，给我们的住宿环境增添绿意，非常写意。可对清洁工友来说，只一夜光景就没过她们脚踝、多得数不清的落叶，也许像噩梦那样令人憎恶吧。

密叶的雨树是喜欢用它的落叶来作曲编舞的。小时候，我们家门前不远处就有一列茁壮的雨树。风起时，在树下经过，飘扬的落叶会一霎飞触扫拂过脸。伫立在雨树下充满诗意，日暮时分雨树在夕阳中的剪影也很动人，可我对雨树却又爱又恨。雨树用密叶在树下给我铺设一个座位就好了呀，为什么要把落叶带到我们家门前呢？每天傍晚，我在门前扫地，雨树的落叶舞得真热闹，舒展在我脚下，我是怎么扫也扫不完的。刚把聚合在畚箕里的落叶倒进筐子，落叶嬉笑闲玩着又聚集到门前来了……

晨光渐逝，布谷鸟唱倦了。近午时分，清洁工友放下工作，会听见她们隐约的交谈声。内容不外乎嘿Giant超市的水果有打折哩！是吗那我等下要去买了。听说XX系院中午有免费的自助餐哦，你要不要去吃？哎呀我宁愿吃自己带来的面包……她们聊的是闲话家常，但不难觉察出勤俭的态度和生活的简朴。当然不能排除她们当中或有人为打发时间兼清扫落叶比起到小贩中心收盘子、去商场洗厕所清闲雅逸而做这份工，但从负责打理我们单位户外范围那个阿姨的情况看来，我想生活所逼的因素更多。约莫四年前，初次见到她，五十岁左右，笑容亲切，身体直挺挺的，看起来挺硬朗。后来我们搬离宿舍，去年又搬了回来，再次遇见她，我诧异极了。她动作缓慢背已驼。好几次，我外出，巧遇她刚完成手上工作，拍拍腰，打打背脊，直不起身来。校园宿舍绿意盎然，也很悠然啊！我想，不管在多优美的环境，没把清洁工友具体事实的工作当回事，认为那很写意是有些鬼迷心窍的，只是局外人浪漫的遐想罢了。

上前举的例子不是说瞎话。我在某系院就常遇见一个清洁工友。她的背脊有多驼你知道吗？她走路的时候，胸部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贴到腿上来的！她每走一步，看起来都颇不容易。疼不疼？我不敢问。我甚至不忍心多看她两眼。

2017-03-17《中国报》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