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梿情事


零七年,槟城榴莲园。

小时候,父亲干的是鸟笼匠工作。养鸟风气不再、生意明显下落以后,父亲制好鸟笼,就会在大清晨开车到很远的地方,寻找买主。因为成天在太阳底下奔波,他回到家,脸上常是晒得黑里透红。在院子石椅上引颈长盼的我们,不懂得父亲做了一日苦工,有多劳累。我们最期待的,就是每逢榴梿季节,父亲从外坡回来,后车箱载 的两麻袋榴梿。那些榴梿并非名种榴梿D24、红虾或猫山王,而是价格低廉的平民榴梿。尽管如此,我蹲在父亲身旁,俯望他一手握着厚布裹身的榴梿,一手挥刀开榴梿,总是食欲蠢动。

父亲开榴梿时,榴梿浓郁的香气四溢,我舔一舔唇、抿一抿嘴,常以贪吃鬼的形象,说出对榴梿的期盼:“果肉最好是深黄色、厚而细腻、甜中带苦的……”往往,在两麻袋十几、二十粒榴梿当中,会有一、两粒如我所愿,枚枚果肉都闪着新鲜、漂亮的深黄色色泽。这款榴梿果肉很厚,核很小,不只好吃,光是瞧着,也感到精神满足。我们家兄弟姐妹甚多,齐齐蹲踞在榴梿旁,东一只手来、西一只手去,无论是深色的、浅色的,甜的或甜中带苦的,三两下,榴梿肉全不见了,有一种抢吃的感觉,因为珍稀,更觉美味。

多年以后念研究所,提起榴梿,导师说她孩提时家穷,吃榴梿可是配饭吃的,且每人只能取一两枚。什么,配饭吃?”我难以置信,揣想起榴梿配饭吃的滋味,不由得蹙起眉来。这个印象非常深刻,以致我每次看到榴梿,总会想起导师这番话,遂觉得自己格外幸福。

我对榴梿的喜好,已到了一种非但自己吃着有说不出的美味,还想游说每一个对榴梿止步的朋友,来尝试这万果之王的地步。榴梿出,沙笼脱。于我,这句俗话丝毫不含夸张的成分。在狮城工作时,我曾向来自墨西哥的同事推荐榴梿。可是在狮城,到什么地方去买榴梿呀。当时,我人生地不熟,只管拉着墨西哥同事到处找榴梿。 尝试以后,对方终究喜欢不上榴梿,只表示原来榴梿吃起来,不像所闻到的气味那般难受。我噗嗤一笑,远道尝此,她能这么说,对我而言,已足以慰情啦。

有一回,中国来的客座教授对我说,榴梿不好吃。我跳了起来,叫道:“老师,我敢说,您吃的一定是泰国榴梿吧!”教授的表情有些讶异,“哦”了一声,应说: “愿闻其详。”于是我开始乐此不疲地形容起本地榴梿的美味:入口醇厚润滑甭提,味道香中带甜,甜中带苦,冷藏以后吃起来,有冰淇淋的感觉哦!反正,榴梿的 美味,是其他果肉无论如何也无法媲美的。榴梿季节,我早想是它,夜想也是它,巴不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能吃到好榴梿!在我的“怂恿”之下,该教授尝 试了本地榴梿,并竖起拇指赞好。那以后,该教授老是吵着要吃榴梿,还对他的老乡说,若果要来马来西亚,日期记得选在榴梿季节。

榴梿,榴梿,我爱榴梿。母亲见我对榴梿情有独钟,调侃我说:“妳这么爱吃榴梿,将来找个榴梿园主的儿子,嫁给他当太太吧!到时候,妳说要吃多少,便有多少,还怕妳吃不腻!”我撅起嘴来,辩说:“言之无理。想吃榴梿,付钱买不就行了么,我干嘛要嫁给榴梿佬!”

如今,我的伴侣不是榴梿园主的儿子啦,只是他常给我买榴梿。与伴侣回返其家乡,伴侣的父亲和母亲听说我爱吃榴梿,给我买好吃的榴梿也是常有的事。他们开榴梿以后,总是先让我品尝,自己只吃一两个。受宠若惊之余,我吃着尝着,朦胧里又回到童年,蹲踞在一角,望着父亲只顾开榴梿,口中尽唤“你们吃,你们吃”,自 己多是捡“生番薯”式的,肉半生不熟,吃起来不甜也不香,品种较差的榴梿吃。

好吃的榴梿啊,乃人间极品;亲情的滋味,则让人玩味!


《星洲日报·星云版》2013-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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