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冤家

文、图：叶家乌贼

两个老人头发银白，坐在餐厅靠走廊处。服务员端上菜，男的一脸温柔，把甜品递给老妇，——透明的酒杯里，橘色的甜品晶莹剔透，看起来像果冻。老妇拿起茶匙，舀一匙甜品送入口中，就眯起眼来，幸福满足的样子。路过的我被那情景吸引住了，停下脚步盯着瞧。老妇眉眼下垂，皱纹密布，早就不是老先生当年迷恋她时，清秀可人、容貌倾城的样子。不只外貌，她的体魄，也受到岁月摧残，佝偻着背，行走不便，坐着的并非餐厅椅凳，而是轮椅！

少年夫妻老来伴。多少鸳鸯佳偶，结为连理时，恩恩爱爱，海誓山盟，婚后生活习惯各异，教养子女意见纷争，家务琐事疲累，养家糊口辛劳……相依相伴大半辈子，孩子们长大离家后，对于朝夕相处的老伴，只剩怨与恨，怎么看对方，都极其不顺眼。爱烟消云散？“真不明白，以前我怎么不长眼睛，竟看上你这个糟老头（唠叨妇）？”听老先生、老太太们提起另一半，字字句句，都是不满；脸上表情，充满怨怼，我不由得揣想他们内心，是否隐着这句对白。

“你不懂啊！你们不懂……”有一次，马伯伯长叹一口气告诉父亲，自从马太太去世，他天天一个人在家，对着空荡荡的房子，不知要做什么，做什么都无精打采，想开口说话，也不懂找谁去！“孩子呢？没来看你？”“当然有。可是孩子工作忙，又有自己的家庭，回来只是一下子，哪有时间听你啰啰嗦嗦。”这时候，他才怀念起老伴。父亲转告我此事之时，我哼了一声，脑海涌现的，是过往一幕。犹记得马婶婶在世时，马伯伯悄然告诉父亲，他每日找借口到店铺去，一坐坐上老半天，美其名是监督接手生意的儿子，其实是想避开在家与老伴大眼盯小眼，听她唠唠叨叨，自己一听就冒火……

马伯伯啊马伯伯！古人说，子欲养而亲不待；我说，夫欲惜而妻已亡。何止马伯伯！猪肉嫂不也一样。猪肉叔生前老忙进忙出，进货出货，切肉卖肉，爬上屋顶修破瓦，打开盖子清水沟……猪肉嫂成天打扮得飘飘亮亮的，负责收账。提起猪肉叔她一定摇头叹气喊命苦：“他没本事，嫁给他，害我一身猪肉味！”如今猪肉叔走啦，疾病把他带往另个世界。过了几十年，猪肉嫂还是不习惯。与母亲聊几句，就提起自己多寂寞，养了十来只猫只会吃，只会叫。现在才知道先生好！她说，想念，也没办法相见了。

像《铁达尼号》那样用一辈子时光把回忆不断美化升华、没经历过长相厮守的不朽爱情故事，我们也许听多了；真正无论顺境还是逆境，富有还是贫穷，健康还是疾病，青春还是年老，都风雨同舟，患难与共，同甘共苦，恩爱到老如初始者，究竟有多少？

我的思绪就这么飘远，又游移回来。眼前这名老先生，自然也不再是当年让老太太心动的小伙子，俊朗威武。他头发稀少，格子微胖。但是老太太回望他的眼神，依然充满敬重和关爱。我紧握伴侣的手，怦然心动；一动不动，伴侣也沉浸于眼前温馨。“你看，”伴侣问我：“谁说没有到老还很恩爱的夫妻呢？”我呵呵一笑，高兴地把头埋进他怀中，闭目勾勒对未来的憧憬。互敬互爱，互信互勉，互谅互让，相濡以沫，钟爱一生！是的，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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