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親愛的白衣天使
那天我到医院探望学妹。刚进行了脊椎手术的学妹,正躺在病榻上。她的姐姐正一口口地把稀粥靠贴在自己的嘴边吹涼,然后送入学妹的口中。“会烫嘴吗?”她每喂一口,都这么问学妹。
这样的体贴细微,唤醒我沉睡的记忆。一年前,我也躺在医院里的病榻上——
窗外是夜的沈黑,窗内是无甚声响的寂静。等待进行脊椎手术的前一晚,妹妹突然神秘兮兮地出现:“五姐,给你!”她把一个小小玻璃瓶交给我。玻璃瓶的脖子上挂有一只猫咪吊饰;瓶子里边住有两只纸鸢、四颗纸折星星和一张字条。猫咪的‘丹凤眼’眯成一团,头额上绑着写有‘必胜’的红布条。猫咪把拳头紧握胸前,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字条上歪歪斜斜地写着:五姐,祝手术成功!
我握着瓶子,倍感窝心。那天我刚签下两页长的手术风险同意书呢,也进行了一系列的体检;准备第二天,被推入手术室……
进行手术那天,据说家人在手术室外熬过了七小时的忐忑。手术室门打开,医生说恭喜的那刻,家人都松了一口气。而我,模糊间只记得离开手术室以后,躺在病榻上 连翻身的力气也没。吗啡止了痛,却让人神志不清。每睁开眼,总有一个偎依的身影、一把温暖的手,轻轻地握着我那插满输血管、葡萄糖液输送管等各类管子的手 ——是妹妹。合上眼,我又沉沉睡去。
停止吗啡运用以后,我靠着止痛药与疼痛对抗。妹妹除了外出就餐,一直陪伴在侧。护士给其他病人擦身更衣吃药喝水时,粗鲁的动作老把她们给弄疼,哇哇大叫!而妹妹——我的私家护士,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是轻柔的,不会给我带来额外的苦楚。
尤其忘不了,手术后重新进食的那夜——我的腹涨着,疼痛像魔鬼狞露着牙伸拓着掌,在我的腹里拳打脚踢。睡躺在睡椅上的妹妹被我的呻吟声惊醒,于是把值班医生 请来。值夜班的医生草率地检查以后,取来一支长长的管子。他二话不说便把管子往我的鼻孔塞:吞下去,吞到肚里去!我努力地吞,却无法把管子吞进腹里;但觉 恐怖电影里的蛇状怪物,正蜿蜒地自我的喉咙穿出。腥涩的血,冒上喉根。
医生尝试了数次,每一次失败而把管子取出时,我都吐了几口血,抹了一鼻子的红鼻涕。医生看看管子,边投诉管子太粗,请护士更换较细的;边继续以所谓太粗的管 子往我的鼻孔插。(后来听行医的友人说起,才知道手术后进食,腹部极端的涨与痛是普遍的现象,没有插管的必要;并且,插管也有其正规的方式。)
妹妹握着血盆,望着医生的鲁莽、我的歇斯底里,终于忍不住泪眼哀求:“明天取了细管再试好吗医生,拜托……”医生走后,妹妹抱着我,泪簌簌而下:“对不起!我刚才看见他拿着管一直看不懂得怎样用的时候,我就很怕了。我不应该让他给你插管……”——我的傻妹妹呀!怎么会是你的错了?
同一个病房里的其他病患,总有家人来探访;但黑夜白昼都驻守在侧的,只有我的妹妹。我在医生的催促、物理治疗师的督导下,由妹妹伴着学习翻身、坐立,走动。每学会一个动作,妹妹都会雀跃地举起手机,咔嚓咔嚓地给我照相:“把五姐最勇敢的一刻拍下来!”
我重新站起以后,撑着辅助器一步一步地在长廊上学习走路。隔壁床位印度大婶的女儿,拍了拍我的肩说:“你康复得真快呀,你有最好的护士!”我点头。是呀,妹 妹帮我刷牙抹脸、喂我喝水吃药、替我擦身更衣,夜里更在空调调得过低的温度下,躺在睡椅上不得酣睡。妹妹何止对我细心体贴呢,每当同一间病房里的其他病患 需要帮忙而护士不在时,妹妹都会及时帮助他们。妹妹精力竭了吧!但她疲惫的眼里,却闪耀着真善美。
曾几何时,妹妹兴致勃勃地告诉我们,她想报读护士课程。母亲尖着嗓子喊:“护士要给病人洗烂脚、换尿布、抹米田共的你知道吗?有传染疾病时,又是第一个死!”妹妹脸色一沉,沉默着。
我们不认同母亲给护士这圣洁的职业套以这般的说法,不过妹妹轻易动怒又敏感爱哭的个性,是不是能面对医院里的生死无常、病人在病魔折腾下的恶脾性等,当一个 温柔体贴尽责的护士呢?我们没有反对,只是把想法提出,请妹妹好好思考。妹妹最终没有报读护士课程,我记得她做下决定的那刻,脸庞了无神彩。
而我们几乎忘了,小学时妹妹参加圣约翰救伤队,对包扎伤口、救急止血、人工呼吸等技能都掌握齐全,还赢了不少急救奖项。妹妹对小动物及家人朋友,也不无流露出她的爱心与细心——当护士的潜质?
十岁那年,我摔跤撞伤了脑袋,长长地划破了切口,血黏腻地涌出。我眼前一暗,什么也看不见。后来听家人提起时总说,妹妹当时不过五岁,一见我流血又晕倒,边哭着已懂得边跑去拿药箱,喊家人给我急救。
妹妹也特爱宠物,老是抱着她心爱的天竺鼠,又抚摸又搂抱,还以奶瓶状的罐子喂天竺鼠喝水。天竺鼠跟她玩捉迷藏,跑到隔壁家的花丛间去躲时,她喊着追着却被篱笆栏着,过不去。“阿姨阿姨,帮帮我捉我的鼠鼠可以吗?”她一次又一次地哽噎。当然,捉迷藏是一个游戏,游戏结束以后,天竺鼠还是回到妹妹的怀里……
医院里调得像藏尸房里冻极的温度、老人的呻吟、小孩的嚎啕、刺鼻的药水味,让人想起都快窒息。而因为爱,懦弱的生命发掘了它潜在的力量,我勇敢地站了起来。爱实现了生命,感恩于一年前妹妹无微不至的照顾,我想说对妹妹说声谢谢。在我的心中,妹妹是最美丽的白衣天使。
《星洲日报·星云版》2009-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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