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像我这样的一个女子》
西西这个名字最初是花踪文学奖听来的。陈志鸿老师在课上也提过,韩丽珠老师在创意写作课上又分享了<抽屉>。《像我这样的一个女子》收录了16篇西西的短篇小说,让我读见之前没涉猎过的,跟中国大陆、台湾作家风格区别的小说。
很喜欢<玩具>这篇。故事讲述“我”的玩具,是“你”用手雕的冰。“我”喜欢“看”你雕刻,看“你”卖鱼。最后,调查户口的人写下“你”的职业是卖鱼,我不让,“我”说“你”是做雕刻的,是用冰做雕刻的。当“你”坚持自己是卖鱼的时候,“我”告诉自己长大后也要卖鱼。
手雕冰鱼这玩具真浪漫。“许多冰块串在一些细绳上,走路时冰块击撞在一起,发出叮叮的声音”(p3)的串铃也一样,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样子。就连卖鱼人卖鱼时,“我”也把它浪漫化了——以狼齿的刨刮去上面的鳞,用刀剖去要废弃的部分,然后,用报纸把鱼裹起来,在外面系上一条水草。鱼鳞飞跃起来的时候,真像你做雕刻的样子呢,那些细碎的冰块,也是汩汩地四射着……你是继续在做着雕刻,只不过手里握着的是鱼,不是冰。(p6)
也喜欢其中一些描述:
“起先,冰鱼会隐去一条尾巴,然后整个身体缩小了,变瘦了,渐渐剩下一个模糊的长条子,终于完全消失。”(p2)
“经过水的渗透,蔴包袋的颜色就由稻的颜色变为胡桃壳的颜色了”(p3)——用自然之物来形容颜色。
“她做的小鱼,叶子,渐渐变成水,而那些大瓶,各种有趣的奇异面具,也一点一点得融化;当它们融化的时候,缓缓地变更的形态,水瓶的嘴慢慢歪了,面具的下巴自然地长出长条子的胡子来……”(p4)
“水珠都是和冰一样的颜色……游泳得姿态曲折的白虾,身体几乎是透明的,它也好像是冰雕出来的一般,而且常常会忽然在水中不见了,仿佛它也不过是一只冰雕出来的虾子竟然渐渐在融化。” (p5)
“有人把鱼拿到鼻子前面嗅一嗅,仿佛那条鱼是一朵香白兰。”(p5)
“为什么这样呢?”父亲看了这篇小说,问道:“卖鱼人是不是脑筋有点问题?”我摇头,我的解读是:卖鱼人是一个在现实生活的隙缝中,追寻自己浪漫梦想的追梦人。而文中的“我”,也乐于当他的观众,他的追随者。他们的感情是美好的,就像那鱼雕和串铃一样。
<十字勋章>以第一人称,“我”(德罕大哥),通过跟蒙古族小孩布纳的对话、本身的种种思绪、收到家书等,呈现出有关命运的故事:在异乡当军人的“我”、“我”在尼泊尔的家人、姐姐、弟弟,蒙古的小孩、牛和偷渡客的命运,真挚动人、引人深思。短短的篇幅内容含量非常丰富。
布纳对“我”非常仰慕,——因为他的父亲常说,“我”有本领,能“一刀把牛头宰下来”,他再三要求“我”教他宰牛头。布纳跟我的关系非常亲密,因为“他像我弟弟,因为他和我的弟弟一般,今年已经九岁了”(p85);跟我聊天时,“布纳把裤袋里的花生抓了一把出来,放在我的膝上,自己取了一颗,剥起来,花生的壳衣飘洒我一身。”(p85),可见两人相处非常自在。“我”的家乡连年水灾、旱灾,家人生活艰苦,所以很小就从军,身上只带着一把佩刀,是当军人的父亲退休后给的。“这刀是我在这个城市中唯一的财产”。
小说人物形象鲜明,刻画德罕对家人的关爱:“我的薪水,我把它们都寄回去,希望家乡的人也能够活得好一点”,他“不喝酒,不抽烟”,对布纳也是怜爱的:“跑步的时候,我特别跑得慢一些,好陪他一起,他非常快乐,以为已经和我跑的得一般快了……”(p91)一个人捉了七个人(偷渡客),没有用刀交手,“他们这样做,是因为这和他们的命运有关……我并不想伤害任何人”(p99),结果自己的手上被咬伤。刻画布纳的细心、体贴,“你为什么穿长袖子衬衫,快给我看看,你像爸爸那样,也受了伤是吗?为什么不到医院去……”(p98)“我可以整个星期不吃早餐,但一定要来向你道贺……刚才我来过的,因为人多,所以没有进来。幸好没有先买了事物才来,不然,巧克力都会冷掉了。”(p104)
有关命运的无奈,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如果你是牛,想不想被人宰呢?”(p88)“在这个陌生的异国城市里,一个尼泊尔的青年能够做什么?……都是军人……”,或者,“在别人的店铺门前当警卫……”(p91)“我姐姐,她很年轻就嫁到乡下去了,住在稻草盖搭的泥屋里,跟着姐夫种田,他们连牛也没有……她其实比我年长不过两岁,但我觉得,她仿佛已经是几十岁的老妇人了。”(p92)偷渡的人,“他们又像羊,永远也逃不掉。”(p100)“她蜷伏着,躲在里边,一面朝背后退缩,直缩到没有地方可以容纳她,仿佛是一头受伤的棉羊……”无奈,“唉,对我叩头又有什么用呢”,(p101)“她竟疯狂得像上了刑场的野兽一般,伸手抓我,用口咬我”。(p102)“为什么一个人要当军人呢,如果我可以选择,我宁愿自己是一个医生或一名教师。我为什么不可以在邮政局里卖邮票,为什么不可以是……”(p108)
德罕得到十字勋章,那是最高的一级勋章,但是对他,那只是命运的无奈。“躲在草丛岩石背后的女子,真像我的姐姐,她在我手臂上抓了两道血痕,一条长些一条短些,一天是直的一条是横的,刚好是一个十字。”这样的结局,就是烙在他身上的刺痛吧。
“身体健康,强壮结实……太阳色的皮肤”(p90)
<像我这样的一个女子>的题材是相当精彩的,只可惜在看西西的纪录片《我城》时,已知结局,少了惊喜。
<玻璃鞋>,写“我”去参观灰姑娘的童话国度,灰姑娘的旧居,看见了举世闻名的玻璃鞋,手法特别。“那是一只完全透明、天衣无缝、水晶也似的跳舞鞋子,在烛光的照射下,仍然隐隐闪亮起一颗一颗的银星。”(p57)然后我跟导游聊起,这双玻璃鞋,如果在我住的地方,怕会找不到灰姑娘。玻璃鞋,在香港是每一个人都能穿的。连贯去香港人了不起的适应能力,对于屋子越来越小、人口越来越多、专栏有框框限定字数,都能适应,且没有人相信,到了午后十二时正,自己会变作一个南瓜。最后,我寄了明信片给亲友,然后“坐上叮叮铃响的小马车”(p59)向导游挥别。
<感冒>全文贯穿的诗句配搭流畅,不过感觉这篇的手法似乎不太纯熟。故事主题不算新鲜,有个朋友面对的情况就跟故事中近似,只是角色对换,是订婚了的男主角移情别恋。感冒的比喻也俗套。故事中的女主角鱼(虞),对楚本来就动了情,机缘巧合下重逢,却因为自己订婚而甘心放弃,下嫁不爱的人,却整天想着自己的爱人,对丈夫冷淡,充满了不欣赏,这样对待婚姻,太草率,对自己不负责,对丈夫也欠公平吧。
写于1982年的<假日>仿佛预言,已经预知了这么一天,人们不再在纸上写字。树林一片一片被夷平。写的根本是西西自己吧,虽然一直用(写小说的人说)。感觉西西的好些小说,都贴近散文。
<苹果>是隐含香港现况的小说吧。文中写了各种苹果,西西学养丰富,文学涉猎也广。
其他的读了印象比较不深刻。以下是重读后觉得还蛮精彩的。
<北水>从乡下人北水(卖扫帚)的眼中看社会进展,对先进的东西、城里人来开封旅游着手写故事。重读时,就比较精彩了。他的生意不理想了,最近有几件热闹事:人人都穿黑蓝色的长裤子,对门的林家兰妞儿穿了一条印上五彩花朵的褶裙子,她舅母寄来的;开封老城相国寺大街有花灯,人们却跑到水果店边的黄吉儿家看电视机的足球。高牛,亲戚寄来计算机,在火柴盒厂计算出货数目,比算盘快。他看到高牛经过时,就把他叫住,借计算机看一看。人人都没有去工作了,看那些旅人,每个人都背着一个照相机,在街上咔擦咔擦经过。乡下人看城里人,“衣裳都是花彩的,红呀绿呀,还要薄衣料,穿洞洞的……那些男子的头发都很长……而且,还电烫过”(p19);“整个戏院的人呵看见他们入场时呵都一起站起来拍手欢迎”(p20)……城里人看乡下:“外地人把手伸出车外来挥着,每个人也都朝他们挥”;“对着屋顶上瓦片堆里长出来的一蓬乱草拍了个照,又对矮屋子们前架着的竹帘照了一个相,还有一个人,对着北水举起了照相机”(p21)……日子久了,当地人也就习以为常了。北水从小在这古城里长大,他的爷爷也在城里长大,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在在这地方长大……他想起爷爷讲的故事,想起了绿花姐姐(他出嫁远方的姐姐)。所有离开的人都没有了消息。然而,忽然地,离开了开封的人又渐渐地一个一个在远方明朗起来。他提起笔,给绿花姐姐写信。
<龙骨>从一个搬运砖头的工人邬有田眼中,看待小屯自从发现“龙骨头”,发生的一些变化。他一碰上阴雨天,“整个人像烧岔了三成火候的砖块一样,脆散到要连不起来。”,“腰背又像有小刀在挖凿”(p27)。他的毛驴阿黑也比不上以前骠健了。他的回忆,总透着温暖,“小时候在外婆家里看亲娘她们捏米粉做糕饼……乱泡泡的,冒着热雾,非常粘手,握住一块糕咬一口,香味一直要甜到喉咙里,又从喉咙里甜到头里心里”(p28);“小时候在 外婆家门外的河里摸虾子,那些猫虾,从河里刚捞上来时,和泥砖头一个样儿,也是土灰色……把虾子拿到土地庙后面,找个泥钵,盛满水,在猛火上一泡,灰虾子全要变成大红虾子,那个鲜呀香呀的味道……(p29)”。鲁老二他们,在火热的太阳下用老方法造砖。“数十年来,大家不声不响,只是老老实实地干活,一直做做做,小伙子做到满脸胡须,满脸胡须做到满头白发。(p30)”自从王狗子从屋子后面挖到饭锅,当地穷人家开始挖掘,掘到龙骨头,说可以是药材,一个铜钱收一斤。人人挖去卖钱。邬有田挖给爹娘磨粉熬来喝,他们骨头痛。他虽然运砖头,可是自己的屋子破了,却没有办法修好,“下雨的时候,坐在家里也得避雨”(p34)。天气凉了、冷了、寒了,也只有破棉袄穿。当地的人都一样。挖出土的破锅子等,却有一间“又坚固又结实的房子”(p34)住, 。“玉米是一年长得比一年多了,可是小屯的人并没有因此而粮食饱足起来”,“棉花田就要完全成熟”但“一件新的漫是白棉絮的棉袄,邬有田想也不敢想(p33)”。公文发来,不可以再挖地下的东西,有的地方围起来,不给人走。“不过是些死垃圾,又不会做活,又不会中天,怎么好像宝贝一样……”最后,他没有去看大夫,还是回到自己的屋子,到海碗里找龙骨碎,磨粉熬汤喝。
小屯,我去过哩。西西写的,不正是当初“殷墟”文物出土的故事吗?
<奥林匹斯>是比较平庸的一篇,讲述庆和一台奥林匹斯相机的故事。一开始,“他把饭桌布置成一座肃穆的手术台”,回溯在在一座岛上,忽然兴起要独自留下来的念头,然后跟邻座旅人买下他的摄影机。然后说起旅途上的故事,最后回到手术台,“现在,他要做一件重要的事:替奥林匹斯动一次外科手术,庆看得见奥林匹斯的脑里长了一个瘤,他必须把这个瘤割除。”文中把相机拟人化,仿佛“相机的自述”,写得挺鲜活的:“奥林匹斯是一点一点地发病的……他眼睛的瞳孔扩大了,视线模糊不清……喜爱自言自语,不是抬头仰望天空的星云……他的存在变得游离,视觉翻白,不再看见庆所看见的事物。”
<碗>读起来像散文,严格来说,我看不懂她写什么。故事讲述女儿已经七岁的我在街上遇见“叶蓁蓁(zhēn)”,咦,有故事吗?忽而又讲到她买碗的时候遇见中学同学余美丽。然后回溯有一次圣诞晚宴,见到其他人,提起遇到叶蓁蓁的同事,说她没有教书了,没有做别的工作。然后开始想:一个人如果不工作是成为社会的寄生虫的……一个人没有一分月入超过五千元港币薪酬的入息是没有安全感的……不把才能贡献给社会是辜负了社会的培养以及纳税人的金钱的……放弃一分不错的职业是神志不清的……懒惰、逃避责任、自私……(p39)最后又写在植物园散步、看云。
<煎锅>分成4个部分,个别为妇人说,老人说,女儿说,以及小弟说。妇人因为老人前一夜没瞌过眼,去上班了,担心年近60的他被革职的话,家中没有积蓄,女儿一个人怎么养家,儿子还有两年学业该怎么办。老人心里的大石终于放下,原来经理要见他,是因为业务有新发展,要他担任电台的台长,用无线电话系统智慧车辆调配。他说自己怎么用按钮工作。女儿说,当年投考中文学校,出路崎岖艰辛,爸爸要用英文写报告,自己又帮不上……小弟说,自己在教老爸学英文。他很认真,发音也不错。他说要努力直到自己能写报告。我说能。姐姐也去上夜课学英文了。
妈妈在厨房忙……
<墨西哥可可糖>也是一片近似散文的小说。故事讲一个名叫阿列乌拉的男子,堂·胡安,在瓜拉查拉的小巷摆小摊子卖他家乡做的可可糖。“五官端正,每块糖直径三寸,身高四分三,状圆、色啡、糖面有太阳放光图样”墨西哥的“伊瓦拉”可可糖,“远远地看清,好像一堆堆给太阳晒干了的马粪”(p49),其实即是阿美利加诺地方的巧克力。可是两者闻起来,吃起来,都不一样。“伊瓦拉”可可糖,吃起来像吃炒米饼。她句子形容来,形容去,纠缠着“伊瓦拉”可可糖“是一种很硬骨头的糖”(p51),有多硬呢,“用手指拗它不断,用牙齿咬它不碎,用小刀凿它不开……”(p51),知道“它击中我阿弟泊在楼下的机器脚踏车,反弹起来,撞碎了脚踏车的倒后镜。”(p51)最后,写她的法文老师,在土瓜湾广兴隆杂货铺门前,碰巧遇见了一个炒米饼,像给太阳晒干了的马粪。看完这篇小说,反应又是:咁都得?
<抽屉>
*参韩丽珠老师写作课笔记。
<鱼之雕塑>写在伦敦看泰晤士河,雕塑和画。印象最深的是秀拉。看见画面上的阳光。在翡翠冷,看阿诺河,雕塑和画。看见大卫,但主要想看波蒂彩尼。“春天”和“维纳斯的诞生”,看见画面上的金色,画架边的温度计,“温度计指着23度,室外非常炎热,我不知道在那些画的面前,我身在春季还是夏季”(p69)
巴黎,去看塞纳河,雕塑和画。庞比度中心……写两个人走向沙滩时的对话,文中的我,指纹为什么呢,读书时她哭过,看电影时哭过,面对画和雕塑,却从不流泪。继续向前走,“我”却哭了,一句尸体,鱼的雕塑,令她哭了。对于尸体的形容,太恶心了,恶心到,不想把那些形容的逼真的句子记录下来。
<戈壁滩>是一个爱情故事吧?单恋的故事。写来自阿克苏贝村的“我”,也就是阿帕加,暗恋一个叫古丽的女人,只有库鲁,他心爱的马,知道他对古丽的爱。最初,古丽来到葡萄砖屋,从来不说话,飘忽没有踪迹可寻。古丽跟一个叫萨什克的男人在一起。阿帕加就离开了家乡,来到戈壁滩。母亲叫他回去,他不愿意。人们说这里寂寞,他说在家乡他更寂寞。在戈壁滩,他见到古丽在彩虹上,与他相会。人们说,那是幻象,那是海市蜃楼。但他相信,那是真切的。
“风沙会把浓密的细雨带去,风沙会把一切灰色的、黑色的、暧昧色的东西都带走,当烈风停息,你们看,戈壁是多么美丽的地方,那边不是一片宽敞碧绿的草原吗?”
有一些优美的描写:“我在盛水的时候,看见河上浮过来几朵细小的花朵,有一朵花正好流入我盛水的锅中。”(p76)“皮鞭落在我的身上,那么轻,那么轻,好像落在我身上的不是皮鞭,是羊毛,是雪花,是雾霭。”“她的声音就在风里,在沙里,在猛烈的阳光里。在晴天母亲的声音是静止的,像展了翅停在空中批发的鸟;在风沙的日子,母亲的声音像飒飒的杨。”
感人,“库鲁知道我多么喜欢这朵小小的花,因为只有库鲁知道,库鲁看见过我每天都把花朵拿出来看。”
谈到寂寞,阿帕加认为,“从来没有人知道戈壁滩上热闹的样子,你可以听见阳光照在旱地上黏土龟裂的声音,你可以听到一块石头瓦解成为细沙的声音,尤其是烈风卷来的时候,我可以听见任何人的声音,在风声里,有那么多的人在呼唤我,我听见他们一起喊,阿帕加,阿帕加。我从来没有在别的地方听见过有那么多的人一起呼唤我的名字,而且呼叫得那么激烈。(p81)”
西西尝试表达的是一种强烈的单恋失败后,自我放逐到戈壁滩的故事吧。
像我这样的一个女子/西西著.--出版-台北市:洪范,民73
书源:NTU Chinese Library 阅读日期:23-06-2015--29-06-2015
西西尝试表达的是一种强烈的单恋失败后,自我放逐到戈壁滩的故事吧。
像我这样的一个女子/西西著.--出版-台北市:洪范,民73
书源:NTU Chinese Library 阅读日期:23-06-2015--29-06-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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