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水豆花

没有姜水豆花的日子,糖水豆花也能解解馋。
 
豆花是很平民化的甜品。小时候,下午茶时间,总有个身材瘦削,双眼细长的中年男子,推着小轮滚动的摊子,进入我们家前面巷子卖豆花和豆浆。“哔啵,哔啵”,他边推着摊子,边摇铃,往往人未到,声先到。远远地,听到铃声,我就伸手向母亲要了五毛钱,连跑带跳到屋外等候。

豆花小贩的生意很好。他卖的豆花,附近工友、主妇和孩子,人人都爱。每当他把摊子停在巷子口,不上两秒,摊子前便排起了长长的人龙。主妇和孩子总携带着大小容器,买了豆花、豆浆带回家去。工友们则站在摊子旁,稀里呼噜,三两下就把豆花、豆浆喝个尽,有些喝完,又要一大碗。好不容易轮到我,我踮起脚尖,歪头探脑往保暖铁桶里张望。

铁桶里的豆花是淡淡的绿色,冒出热腾腾的烟,有一股班兰叶的清香。 

小妹妹,要吃什么呀?”豆花小贩的嗓子很粗。
豆腐花,带走。”他卖的豆花,看起来却细嫩香滑。
要加糖水、姜水还是豆浆?
...姜水。

小心翼翼地,豆花小贩用勺子把豆花舀起,装进我的容器里。豆花一碰即碎,我买到的豆花却是完整的,不烂。加上红糖浆与姜水,剔透的茶色渗入豆花。那豆花入口醇厚滑润,姜水的辣与香,红糖浆的甜味儿,喝下去胃有说不出的熨帖,感觉遍体的寒气,都给逼出了体外。此后,豆花小贩就知道我要的豆花与姜水,是必然的组合。

母亲见我是姜水豆花的爱好者,有次打趣建议我向豆花小贩请教豆花制作。我把母亲的建议当真,豆花小贩不把他的秘方当谜。他含着笑,讲解起豆花制作:豆花制作不外是预先浸泡黄豆,让黄豆吸饱水分后,打成浆,过滤、煮滚、降温,再加入少量的食用石灰,让豆花凝固。又说,豆花制作不难,要把豆花做得嫩滑而香,就不简单了。首先,时间、分量都要拿捏得准,姜水和糖浆也要下够本,熬的姜汤特别浓,泡了豆花吃起来,才会有说不出的美味。而班兰叶的香气,可别用起着矫揉造作感觉的食用香精,要用真材实料的班兰叶汁,做出来的豆花才香入心脾,让人总觉得吃不够似的。

我跑回家,兴致勃勃地把自以为学到手的本领报告父母兄姐,并立志长大后要做豆花生意:卖不完的豆花能与家人分享,自个儿也能吃个够,多好!家人都笑斜了嘴,我却对经营豆花生意充满憧憬与向往。等到十五十六年少时,在学海昏忙,我很少能忆起孩提时的梦想;豆花小贩也因为手工制作豆花,双手经常泡水,手掌和手指患上长期脱皮。我无意瞥见豆花小贩的手,脸上神色起了异样,往后就不再主动地找他买豆花。

当姜水豆花逐渐淡出了生活,我在异乡求学,有一天逛夜市时,听闻嘈杂的叫卖声,与油腻食物的气味,感到精神烦闷,食欲大减,忽然有一个摊子,挂着“豆花、豆浆”的招牌,出现在我面前。啊......姜水豆花!朦胧里我回到童年,豆花的记忆清晰起来。淡淡的班兰叶香,剔透的茶色姜水,瞬间挑逗起我的味蕾。姜水豆花的记忆,原来仍保存在我的记忆里,那么鲜明。我精神感动,向豆花小贩点了姜水豆花。

姜水豆花?”豆花小贩抬起头来,目光落在我脸上。

你是马六甲人吧。”他呵呵一笑,又说:“我们只卖黄糖豆花和白糖豆花,你要哪个?”

我很惊讶,马来西亚13个州属3个联邦直辖区,他凭什么一眼即辨识出我的家乡么,听他说起,才明白马六甲人吃豆花,与其他地方居民的习惯有些差异。一般人吃豆花,加的是黄糖浆或白糖浆,有些也加豆浆。根据这豆花小贩的经验,买豆花时声明要加姜水的顾客,一定是马六甲人。我又怔了一怔,往后在柔佛新山、雪兰莪万宜、吉隆坡甲洞等地买豆花,竟然都验证了他所言。

我吃糖浆豆花,味道平淡多了,缺少一种香醇的滋味。离家以后吃的豆花,也远远不及记忆中的妙品柔滑,且入口即化,能启动心灵深处微妙的幸福。

是一个离家多年的午后,我回到家乡,不期然就想起了姜水豆花。我拉着母亲的手,兴致勃勃地说,待会儿豆花小贩来了,要买豆花给她与父亲吃。母亲含笑告诉我,“哔啵,哔啵”卖豆花的小贩,早已多年不见啦。

我这才惊觉,岁月吞噬不了我的记忆,生命中美好的姜水豆花,却永远的告别了。


《星洲日报·文艺春秋版》2013-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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