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宁芙

离家前，他突然兴起，乱入荷塘折了一支蓝睡莲向我递上。

他年过七十，鬓发如霜，脸上皱纹密布，但身体刚健、行动俐落，给我折莲丝毫不费功夫。只是那蓝睡莲芬芳、妩媚，在荷塘里是淡彩，是油画，亦是一首美丽小诗，让我心中充满温柔，突然被折下一支，我感到着急，感到惋惜，不经失声惊呼：“爸，花这么美，你干嘛摘下呀？”

“反正不摘，几天后也一样凋谢，”他显然不觉这是一种奢侈，又说，“让你带回去，就算谢了，还能闻见花香！”这样听来，我耳朵旁温甜。一缕香，凭着风，来到我跟前。笑意在我脸上荡漾开，“呵，前世情人送我花呢！”我的心很暖和。

蓝睡莲上午开花，下午闭合，萼片长圆状、披针形，花瓣蓝紫色，从深渐渐变淡，到了花蕾呈金黄，颜色配搭妙极了。蓝睡莲握在手上，有意无意我眯起了眼睛，享受它独有的芳香。蓝睡莲的美我无法抗拒，我感到自己已微熏。我好像也披上了蓝紫色的罗衫，在阳光中闪闪发光。怔怔地，我走进山林，步入原野，浮出湖泊、现身泉水……那里都是宁芙的乐园。

宁芙，啊，美丽的宁芙是希腊神话的女神，也是自然幻化的精灵。蓝睡莲所属的睡莲科，学名Nymphaea就源自于古希腊语的Nympha，——宁芙。

于是，那宁芙，——蓝睡莲安静地跟了我许久，从马六甲越过无数公路，到新山踏上关卡的阶梯，上上，下下，然后渡到对岸，找岛国狮城西部校园的路去。人到宿舍，我将它插进清瘦的玻璃瓶子，随意摆在书桌上。萦绕着清香的四面墙，空间顿时雅致、浪漫起来了，叫人站着、坐着，全触到一种灵性。我笑着摇头，遂想起有几次回返家乡时，我生了自己一阵子闷气。喜爱在荷塘前消磨时光的我，见到那挺出水面、花色动人的蓝睡莲凝着露，飞来了蜜蜂嗡嗡，嗡嗡盘旋，多想凑前闻一闻怒放的芬芳，却因为脊椎动过矫正手术，三十几枚金属植入物限制了弯身幅度，蓝睡莲成了无法触及的美。我只能远远地、静静地瞧着它，等候阵阵风息把它的香气送给我，而这并非时时都能如人意。

我掷了一个主意给父亲：让他打造一个高度及腰的泥花盆，摆在院落，献出蓝睡莲，这样我就能挨近花身。他一笑置之，不肯给我希望的启示。终于有一天，放了假，回到家，我有了新奇的发现——门前孤独的石椅旁，立了一个约莫一米高的紫蓝色陶瓷缸：缸里初放绿的圆荷影若规，娉婷的蓝睡莲香气远。啊，还有水草在水中招摇，橘红色的小鱼儿嬉戏其间！我摸一摸脑袋，不只是微笑充满了全个脸，那也成了我生活中闪着亮光的一个愉快……

我仍然坐在宿舍里，思绪由蓝睡莲牵引出去，又由袭到感官上来的芬香引领着归来。现在，我怜蓝睡莲不只为它的颜色，香气和生的滋味，也交织着父亲的爱。

“爸，我到宿舍了，”我给父亲发了一封简讯报平安，“花还是美美的，没有被关卡人员没收，”——为我和花。

“好开心！”他速回复。

2014-11-17 《中国报》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