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书店（Shakespeare and Company, Paris, France）

塞纳河流过巴黎市，挨着河的左岸走，在比什立大街37号，隐隐然存在一间誉满天下的老书店。青色的窗，推开来陈列满旧书刊。青色的门，门楣上挂着黄底黑字“Shakespeare and Company”牌匾，中间有张画像，莎士比亚平静地瞧着前来朝圣的人们。橱窗里静着望的，是在莎士比亚书店看过许多书的海明威。

要进入书店，得排好队等候。跨前几步，我与海明威四目相投。听见他说话似的，我遂想起《流动的盛宴》里，他对1921年到巴黎后，流连莎士比亚书店那段时光的无限怀念。成立于1919年的莎士比亚书店，专营英文为主的书刊杂志，也是提供借阅的图书馆，吸引来一大批英美文化人：海明威、庞德、乔伊斯、福特等。

支配人潮的员工，示意我们进入。我和伴侣走进书店里，古典的吊灯扭亮着，四下烘起一片夕阳的颜色，空气中沁着一些书卷的香息。四壁支到天花板的书架上，书本密密丛丛地包围着我们。那满架子的书挤挤挨挨，完全看不出一点缝隙！我们走着，看着，我们走在书丛之间，我们走在文学森林的传奇里……

信手翻开一书，页面冒着雾，走出一个清瘦的老人。我嘴唇裂开，心像被什么击了一下，是谁？我揉一揉惊慌失措的眼睛，他推一推架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捻着满腮的胡子，抖下一些尘埃。啊，我觉得自己唤醒了软禁在欧式老图书馆书里的灵魂，心念一动，他顿时启口对我说，“年轻人，我困在这里头大半个世纪了，多亏你相救啊！”说罢已泪满眶。我几乎不能相信，恍惚之间，伴侣一声咕哝，把我拉了回来，“全是英文书，你都不爱看。”

四下里很静，我忽然发现自己站了好久。哦，我莫不是被书店的氛围，轻搅起脑海深处的电影之境了吧？又或许，张贴在书架上的格言，打着富于传奇的信号？啊，多叫人迷惘！

我耸耸肩，稍往前走几步，有人信手翻书，气定神闲；有人摸一摸书皮，这里翻翻，那儿瞧瞧。阅读世界名著只读译本的我，只能当后者了。“对啊，要是这儿也卖中文书，我大可驼一袋书粮回家去，看个过瘾了，”我向伴侣申说，其实心知肚明，以欧元计算的书即便以中文为媒介，又岂能“驼一袋”回家呢！

走在书店里，是怎样的滋味？我俩身上的衣服，脚上的布鞋，都浸濡着书香了。拾阶而上，二楼斑驳的墙面，老旧的书架，珍贵的老照片，古老的打字机，充满时间况味的二手书，更古色古香了。在那边，那一丛丛书的庇荫下，几个青年人雅卧着看书、恍若无人注视地写生。我走过去，那床铺很小，想必是传说中，店主供世界各地文学流浪者的栖息之处吧！他们或许是书店的常驻客，或许是慕名而来的朝圣者，尽情地在书店里消磨时光。

而我俩，没有满身书味温饱方离去。最初的莎士比亚书店已于二战时期关闭。这家原名为西北风(Le Mistral)的书店，1951年开在同一带，因传承了莎士比亚书店的精神，1964年易名为莎士比亚书店。几十年来，作家们的流连使它成为巴黎的文学地标。向往着一场富丽流动的人文飨宴，书店没被占据的角落只足容膝。我们不免就走向书店外，那小小的广场上。夏天温暖的阳光下，那里有三两个矮矮的书架，一个古老的木头箱子，散漫地睡着一些特价书。几张倚墙的椅子上，有人在交谈，有人挖到一本本好书，一屁股坐定就不走了。广场中央伫立着一个小喷泉，装点着四个女雕像，顶着一个大圆顶……

正在这时候，几步之遥的巴黎圣母院教堂传来了钟声，一种美好的，平和的声音。

《星洲日报·文艺春秋版》2014-1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