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猫投井

外甥最近爱上垂钓。三五天，就在面子书上晒大鱼、小鱼。

外甥最近爱上垂钓。三五天，就在面子书上晒大鱼、小鱼。他把其中三条大泥鳅放养在我们家一口井。

自父亲凿井以来，井水源源不绝。放下去一个空桶，打上来，凉凉的水在桶里悠着，清澈见底。一口井，曾经在闹水荒的日子，供应我们一家大小的饮用水及日用水。一口井，日常中亦让我们省下一笔浇花的水费，——我们家花草树木繁多，上上下下可有数百棵！

邻家老伯艳羡我们家有一口井，图方便，聘来了凿井工友，也在他们家院子里凿井。凿井工友狠干了几天，掘土三丈却不见水。老伯弯着腰，闷着头看。天黑了，他扭过脸去，长长地叹息。银子是白花了的。看来，井独与我们家有缘。

小时候，我怕井。井让人想象无穷。日本恐怖电影《午夜凶铃》中，贞子是从井里爬出来的。苏童的小说《妻妾成群》，对井的描绘也承载着毛骨悚然的意象，让人思之往往哆嗦了一下：

“她每次到废井边总是摆脱不了梦魇般的幻觉。她听见井水在很深的地层翻腾，送上来一些亡灵的语言，她真的听见了……”

“我看到井里有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我。”

“偷男人的都死在这井里，陈家好几代了都是这样。”

……

幸好，我们家并无深深庭院，父亲也不妻妾成群。

我们家一口井，今儿，光住着三条泥鳅。三条泥鳅，引来的是一只大花猫。喵喵喵，不知哪个月高天黑时，大花猫来到了井边。它朝井中看，井水是蓝黑色的。隐隐的，它看见泥鳅在水中闪烁不定。泥鳅，泥鳅！它心里一乐，纵身一跃，——喵！投井抓泥鳅去了。

一只大花猫。喵喵喵——

挣扎呀挣扎。泥鳅抓不着，挣扎的是花猫。

井台石壁上，长满了青苔，滑溜溜的。花猫抓呀抓的，它爪子再利，也攀爬不上来。喵，喵——喵，喵——从三更到清晨，花猫的叫声渐弱。

椰树在风中摇曳。月亮在上空静着望。花猫是鱼儿的天敌，可来到水中，它失去了天生的优势，图有一身武力，却施展不来，纵有九条命，也敌不过一口井水的力量。

太阳升起了，暖暖的。篱笆边有一架百香果树，累累的果实浅浅的黄，嫩嫩的叶子翠翠的绿，白瓣紫心的花朵苏醒了，蜜蜂嗡嗡飞来了。外甥兴致勃勃，推门进我们家，探望泥鳅儿来着。

“泥鳅，泥鳅，”他走到井边，弯腰朝井中看：“你们长胖了吗？”井水是蓝黑色的，水面上浮着一只大花猫，外甥不意，四只眼睛对闹着，他唬了一跳，呼天喊地叫妈妈。水中一双绿眼睛，像妖一样瞪着他！

“井里有猫！井里有猫！我看到井里有猫在爬！”外甥说完，张着嘴，傻愣在井边椰树下。

父亲去看，井里死了一只大花猫。“死猫怎么会挣扎！”父亲说。外甥不动弹，不吭声，只觉从头到脚都凉了。父亲打捞了猫尸，先把它搁放在草坪上。他在人心果树下挖了一个坑。“把花猫埋在这里，让它化作花肥吧！”他说。“嗯！”外甥生硬地回答。

想起《妻妾成群》中，那口泛出冰冷瘴气，湮没女主角灵魂和肌肤的井，我打了个寒颤。花猫呀花猫，愿你九泉下安息，早日投胎去！

2015-05-09 《中国报》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