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上桌


它们经常在盛开的荷叶和布袋莲下方,慢悠悠地游来游去,行动亦如老人。

除夕前夕,父亲养了多年的加雷(Kaloi)游呀游的,游去了天堂,魂不复返。悲剧突如其来的缘故吧,父亲守着加雷,显得木然和呆滞。他在园中挖了一个坑,埋葬加雷,或许还在心底对着故去的加雷说:愿入土为安。
加雷属杂食性鱼类,主要食物为昆虫、蚯蚓、野果等,唯独我家养过的三只加雷,持素食主义。它们凸头凸眼、唇厚厚的,光吃蔬菜和生果,不沾荤腥。它们的上唇往里凹,吞吐水流的动作,活像一个上颚掉光牙的老人在嚼着稀饭。它们经常在盛开的荷叶和布袋莲下方,慢悠悠地游来游去,行动亦如老人。
我们最初养的那只加雷很有灵性,它是我和妹妹孩提时的玩伴。它的身体呈米黄色,粉红的淡彩在头和鳃上扩散开来。水的柔波把它两根原本就长的胡须,日经月累按摩得越发长了。这只加雷的性情可雅致呢,它最爱吃红桐草(Episcia reptans)开的小红花。我们摘了一把小红花,扔几朵进池塘里,它立马就活泼起来,——迎上前,张开嘴,就把小红花咬去,不容其他小鱼有夺食的机会。


这只加雷的性情可雅致呢,它最爱吃红桐草(Episcia reptans)开的小红花。



我和妹妹环着池塘外围跑,加雷绕在水中追我们。两双小小的手掌心,握住那批鲜花一朵接一朵抛进池塘,全都难逃厄运,落到加雷口中。我和妹妹耍够了,就坐在池塘边偷笑。加雷它听懂我们的话,纵身跃起,从背后偷袭池塘边的两个屁股,再跳回水中,溅湿了一对姐妹花的衣裳。到底还是让加雷占了上风!
“五姐,五姐——”有一年,有一天,妹妹的声音带着一股哭腔,告诉我说:“Kaloi死了,你快出来看看它……”加雷的死讯,让我跟妹妹一样难过。我们携手把加雷埋进园里,还用硬纸片制作一个墓碑,以玻璃纸包起来,立在加雷的坟上。那以后,加雷的坟地上花开得分外妖娆。它把自身化为了花肥。
加雷死去的哀伤,坐上时光列车走远了。埋藏加雷的那一片园地,数年后也被怪手铲平。
我们家养的第二只和第三只加雷,是约莫十年前,三伯搬家时送给父亲的,一只也是米黄色,另一只则是银灰色。它们同样爱在水生植物底下悠游,只是我和妹妹都到外地生活了,鲜少逗着加雷玩。看顾加雷殷勤备至的,是父亲。小杨桃落在院子里,他蹲下去捡给加雷当点心。池塘里的水脏了,他打井水提来替换。父亲还仿自然生态,为池塘置入泥土、沙石等,让池塘有自净的能力,兴许加雷也更逍遥自如。
灰色的加雷,在几年前领先一步魂归西天。米黄色那只,隐居在池塘里。早晨,父亲打理菜园经过池塘时,它会游出来看看他,十分亲昵的样子;傍晚,父母散步回来,它顶着荷叶串游池塘中,送来阵阵荷香。奈何,世间万物终究难逃一死。死亡最终也降在了米黄色加雷的身上。偌大的池塘,只剩下一群红箭鱼晃来晃去,小小的身影在水中招摇。父亲迎接春节的心情再好,突然丢了为伴多年的加雷,心怎么不骤然沉下去,沉下去!
父亲悲伤地埋了加雷,母亲就冲着他骂,连连埋怨他糊涂,这么大一只鱼儿,能做出好料理,要么清蒸,要么红烧,不然就炸一炸,淋上番茄汁,新鲜美味,就这样把它埋了,多可惜啊!
妹妹吃了一惊。她说,吃自己的宠物这样残忍的事,多亏母亲想得出。母亲会这样想,大概也不古怪。这样的情节,在过去的年代发生得多。那时候,人们饲养在后院的鸡鸭鹅兔一旦长大,就拿去卖钱,过年过节才留下一只半只,屠杀了当桌上佳肴。谁也不会在一刀抹下去那刻,深情地多望家禽、家畜一眼。到了餐桌上,目光现出的除了欢欣,还是欢欣。一年一度的肉类菜肴多么隆重,只有小心翼翼送入口中、舍不得吞下,谁还管它是不是自家养的
沿此一想,我便收敛了“母亲要煮家里养的加雷,很残忍”的这想法。把加雷当食材给在火上烤了的念头,固然让我们打寒颤,可那些年父亲克勤挣来的钱,要不是母亲克俭持家、打理柴米油盐,我们七个兄弟姐妹,又怎么能过上简朴美好的日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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