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会上

地铁站出来，拍卖会的叫嚣声自左近夜市传来。我和伴侣拔开人潮，赶上去站在一旁静看人间。

拍卖会的摊位有六、七平方米的空间，幌子高高地挂在木杆上，写着“百X拍卖会，一锤定音”等字眼。摊位上摆着四个柜子，柜子上陈列着砗磲项链，玛瑙手环，水晶雕饰，黑曜石关帝等物品，琳琅满目，包罗万象。另外立着一张方桌和几十张硬梆梆的淡蓝色塑料椅子。胳膊刺青的男人、烫发打扮花俏的女人、穿背心脸长黑斑的老翁等，想是一早就来争地盘，——抢好了位子，让他们的姑姑奶奶、孩子孙子什么的坐在一旁。他们之中或有炒股票的，或有做生意的，或有家庭主妇……

两把大风扇各占一角，发出“咔咔”的叫声，扭着头来回地转。拍卖人看上去三十来岁，穿一件短袖衫，高头大马，很健硕的样子。他的嗓音很有磁性，口音多半是“外来人才”，说话有大本领，极可能是新加坡最好的演说家之一，干脆利索的普通话总共不过拿出几个字，手就成了漩涡，——花绿绿的钞票自人的洪流快速卷向他。

起先他拿出一条白色项链说，这是砗磲项链，很珍贵的。砗磲，左边石右边车，深海贝类，是佛家七宝之一，不但可以保佑平安，还可以当配饰戴，送人去吧，也大方得体。好，现在拍卖开始，今天我们无底价，举一只手两元，喜欢的就举手。

神乎其技，竞标开始，我的眼睛左盼右顾，不时闪起一只只手。“两元，四元，八元，十元，十元一次，十元两次，十元三次，定价，好，恭喜你！”他嘴里念念有词，数秒即定案。拍卖完又讲故事：有一个人戴了砗磲手链，遇上车祸，驾驶座前的部分都毁了，人却没事，为什么这样呢？他戴的砗磲手链白白的变黑黑了，是砗磲帮他消灾啊！

他这么一说，观众都提了胃口。有人直起身体，下意识擦一下鼻子，很精神地瞪大眼睛。当他们对砗磲手链惊叹不已时，竞价的就不只是三五个人了。砗磲手链一条接一条拍卖走，叫价一次比一次高，久而久之，逢拍卖就有人抢。我的脑海不小心闪过招摇撞骗的法师，欺骗善众，大行其通。

打铁趁热。拍卖人端出一个玻璃盒子，盒子里面蹲踞着一只金身貔貅，凸眼长獠牙。他把盒子高举，又开始说，貔貅是瑞兽，可以招财进宝，开运辟邪。你们去购物中心的风水店看看就知道了，价格很高的，至少要三、四百。把这只貔貅抱回去，财富就源源不断，爱情也跟着来。现在我们来举手，底价一百，一百，一百一十，一百一十一次，一百一十两次，哎哟，根本不只这个价好不好！来来来，你们先拿去仔细看看。

改变这种局面，他很有办法，抽搐着脸，使劲叹息，一边呀呀的说，这么好的东西啊，怎么叫价这么低，听那声音，比死了感情深笃的老婆还伤心似的，叫人想笑又不敢笑，观众们一脸庄严。他们身上的一切，都与这里的交易相配，手腕佩戴绿松石手珠，胸前挂琥珀吊坠，脸上一双鼓鼓的球眼，透露着过度的紧张与兴奋。员工接过拍卖人手中貔貅，递给他们逐一地看。拍卖人分秒必争，趁着这间隙，又卖出几条蝴蝶翩翩、双宿双飞的水晶项链。

拍卖会越来越热闹了。人越聚越多，拍卖会前，人头攒动。先前还空着的椅子，也就没有闲着的了。有些人自己到拍卖会后边搬椅子，高高叠起的椅子一下子清空。有些人双手环抱胸前站在一旁，脖子伸得跟鹅一样长。推婴儿车和坐轮椅的人也出现在拍卖会上了。金身貔貅刚定案，能招财守财的照夜玉狮子、带回家就一辈子不愁吃喝的镀金福禄寿也在瞬间被抢走。汗酸味和香烟味囤积多了，浊气逼人。拍卖人举起金身大白菜。它在玻璃盒子里捂久了，迫不及待要跳出来……

各式人陆续出手，无需鉴定，看一眼即喊价，别人举一只手就感到焦躁，物值逐渐升级，除了手链和项链，拍卖品大多以数百元新币交易。极好奇他们认为这些拍卖品都是珍稀宝物吗？或不辨真伪，买了再说？我愕然了一下。

狐狸尾巴总在小地方显露。拍卖人交最贵的定案物给他同事包装时，对方“怦！”地一声，把盒子重重压在桌上，营造宛若繁花盛景、鞭炮声噼里啪啦的气象。手握宝物应该小心翼翼，甚至禁不住抖动才是啊！我和伴侣互望一眼，嘴角浮出一缕笑意，心照不宣。

拍卖人还懂得风趣。他再次拿出砗磲项链，撩起衬衫一角，揩脸上的汗说，那是最后一条了，既然今天的项链价格似乎只定在十八元，那不如盲标好了。于是把项链装进袋子，让观众看不清该砗磲项链的配饰是水晶、玛瑙还是珍珠。竞标开始。两元，四元，八元，十元，二十元一次，二十元两次，二十元三次。哈，只是个袋子也值二十元！笑的人很多。

在拍卖会上，我感觉像看戏中人似的，精彩有趣。有时看到兴头上，就有大叔级观众从裤兜里掏出一叠钞票，扬一扬，直接喊个高价，把钞票换成铜麒麟呀什么的。很多人抬眼望他，让他笑成弥勒佛。他是要面子呢，还是嫌钱多？或是当做兴趣，开展了激斗得标才过瘾？就像到赌场博一局那样，不在乎细心考究。

不容拍卖会透出乏味，拍卖人拿出一串红玛瑙制成的佛珠，在手腕上轻轻绕几下，变成一条美丽手链。这啊，叫一举两得，一物二用，他说。你看，现在的佛珠跟以前不一样，要多时尚有多时尚。这句话非常凑效，它像一只手到女人心里抓了一下，她们有的咽一口唾沫，回身看一眼身边男人；男人嘴叼一根香烟，踊跃竞标。

几个员工不时把拍卖品传给大家看。有时候我接过拍卖品，掂了掂，把它又还给他们。拍卖人也呼吁大家到柜前逛一逛，看上哪个物品，交给他同事，竞标了就可以带回家。我和伴侣凑到柜前，老实不客气地探几眼，伸手摸一把。有些玉镯色彩十分鲜浓，近乎不自然，手指轻弹，声音低沉松散，看似灌胶次等货。有些铜雕纹饰呆板，感觉不出沉甸甸的分量，品质让人质疑。赏心悦目的水晶雕莲花倒开了几朵，让人心念一动，可不想拿尘埃喂它，怀着爱慕的情怀欣赏过就好。

离开拍卖会前，伴侣忍不住开了一个小玩笑，低声告诉我，如果这些拍卖品真的那么好价，他是拍卖人，早就出钱叫几个朋友来喊价了，自己收购，再找买家。我呵呵一笑，拍卖品是真货假货，要专业人鉴定才知道，不要太认真。

毕竟，善男信女太多了。

《星洲日报·星云版》2016-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