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于金马伦高原


江嫂在家里的空地种了许多菜,一方一方的,排成整齐的菜圃,翠绿的行与行,收成一年比一年多。江嫂特别喜欢朵朵好看的绿玫瑰,那是孩子们爱吃的包菜,也脆,也甜。那些菜主要并非拿去卖钱,不过打发些时间。两老在老屋生活,对于吃的,简省惯了,不必去买,孩子们回来,不也有得吃吃么,回城里工作时,带几包去。是有机菜呢!老二说,跟外面喷药水的就是不一样!——好像宝贝一般。

这不是肥沃的土地,种了菜就能长得茂盛。江嫂可是抓了铁锄,不停地掘地。她把泥土里的石子堆到土地边去,直到堆得差不多了,才用麻袋把石子装起,以绳索捆起来。她松了泥土然后施肥,虽然锄了很多年,还不时掘到一大堆小石子。到她直起腰时,只觉得眼睛花花的,有点头晕,腰眼上又隐痛起来。痛了十几年的老骨头,年纪越大愈不行了。有时她痛得骨头散了似的,好像有几把小刀同时挖凿。

江嫂爬到屋里,坐在门边。咖啡尾巴一晃一晃跟过来。江嫂用手摸它的脖子,它肚皮朝上,懒洋洋地躺了下来,顶舒服的样子。劳动时任由太阳猛烈地晒,江嫂的皮肤早成了太阳色。这模样就像小时候她逃学,跟哥哥和小伙伴们把书包埋在枯叶下,到林间采野果,在小河伸手去泥里摸泥鳅一样,可真怀念那些时光啊!

小伙伴们到什么地方去了,江嫂可不清楚。哥哥欠下赌债被阿窿追,逃到哪儿去,江嫂更摸不着脑袋。早十多年吧,江嫂她穷,可家里热热闹闹的,三个孩子都在家。现在老头用房子塞满了破烂,尽是些饭锅、水壶、旧书报。饭锅、水壶生了锈,旧书报发了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市价好的时候,老头每周赶两车去回收厂卖,现在世道不好,捡破烂到底不是好主意。

几十年来,她跟老伴老老实实地干活,一直做做做,做到满面皱纹,满头白发。老二倒孝顺,也有本事,生活不必担忧,两个老的是有眼瞧的。白米、食油、洗衣粉,一一买回来。家用月月给。可老二是不明白的嘛,什么不用做活了,又不是养不起你们。老大更不明白的啦,什么死垃圾,不准人丢,又不会生钱,还住了一间屋子。还不是老大么,工作不稳定,卡债没还完,又染上烟瘾,坐在家里也烧烟,一支接一支,劝歪了嘴也没办法。两老担心的不只是物价天天涨,将来他温不温饱哩,每天放工就熬夜打电动,身子照这么看,一定不好,住家里吃吃喝喝又养惯了的,若遇上困难,他能不能咬紧牙根挨下去?

邻居们有时不禁奇怪,老二挣的是新币,没给你们吗?那里工作那里生活,替人打份工,给当然给,也没多少。江嫂有时不禁想透露,老二对自己是很体面的。但老二这么说,你说多了钱,他们不会给你利息,少说总比多说省事!邻居们仍有完没完,江嫂只当他们乌鸦呀呀地叫。

江嫂到厨房里剁肉碎,今晚老二回家,用马鲛鱼和五花肉酿些豆腐。肉团非常粘手,握住塞进豆皮里,炸一炸,用豆酱焖,冒着热雾,端到桌上,老二吃了,嘴里嚼着,含糊不清就会赞说,真美味哪!

江嫂干活了大半天,挪移一下双腿位置,就感到腰背后一阵酸麻,一阵隐痛。还是生一个火,熬大夫给的草药喝喝吧。多几天又要去采药了,虽然好不了那么点子,总比去专科医院治疗省钱,也不知那专科医生说的什么坐骨神经手术可不可靠,开了刀会不会好完。江嫂怕开刀,怕开了刀会赔上性命。她也不是没在梦中听见过老幺的呼唤:妈,妈。为什么呼唤她的永远是孩提时的老幺呢?他离开时都快30岁了。江嫂知道,老幺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到没有痛苦没有烦恼,孩提时那般快乐、美丽的地方去了,一去,就不再回来。

为什么那么年轻就带走我的老幺呢?唉……隐在江嫂内心深处的悲怆一刹那又涌现,她用手拭一拭眼睛,命啊,这是命!眼圈儿红了起来。也许那是指间布满指天椒身上的辣,也许那是没法被太阳晒干的泪。


收录于2016年马来亚南洋大学校友会《微型小说选》
《全国微型小说征文比赛》优秀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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