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算一辈子不旅行了

不愿看见父亲和哥因担忧而无法入眠……

  
出门在外,最怕就是水土不服。听友人提起,跟同事到柬埔寨暹粒旅游,结果不知在什么地方吃了不卫生的食物,或饮用了受细菌感染的水,上吐下泻,全身心都感到疲惫,只差瘫在地上一下昏厥过去。

我也有过相似的经历,回想犹心有余悸。

那是一个阴霾的夜晚。我跟家人享用过炸鱼、炒虾、椰子水,在沙巴州最顶端,——The Tip of Borneo一间向海的度假屋里留宿。度假屋一屁股坐在海边的崖上。风很大,风吹来拍击着木板。海浪声势猛烈,一波波仿佛惊涛骇浪就要从门缝迸进来似的,向四周蔓延开。

家人一躲进被窝就不想动了;我辗转反侧,一颗心悬吊着。大概曾经梦见海啸袭击,人们喊叫纷纷,一片骚乱,我却呆立着,浑身如木雕一样,眼睁睁看着海浪发了疯似地扑向自己,无处可逃罢,我灵魂不安,肉体也似乎感觉到了。忽然一阵反胃,我冲出房内,靠向度假屋的围栏,把肚子里的东西一个劲儿吐出来。躺在床上的父亲和哥爬起来,跟了出来,关切地问起我的情况。父亲把随身携带的保济丸递给我,哥取了温水让我把药丸吞下。胃里的怪物镇静不来,药丸很难消化,再次吐出来,没有丝毫作用。

透过黑暗看去,吐出的东西白花花的。仰望上空,连微弱的星光也没有。我吐了一阵,默默回到床上,伏在枕头上,没歇息个五分钟,胃的深处又传来翻搅声,仿佛有只怪物,在里边狂舞。不消说,接下来是往厕所奔。无疑的,上吐跟下泄这两个魔鬼是最佳拍档,携手使病人累得连眉眼都垂下了。

大概想把在我胃里沉淀很久的脏物全翻腾起来,喷射出来吧,吐、泻,吐、泻,到最后,排出的秽物已呈全液状,我蹲在廊上,累呼呼,背上出了一身冷汗,全身气力只剩下十分之一。不想回到床上,且在廊上做好再次呕吐的准备吧!

父亲和哥容态担忧,不忍走开。我只好重返房内,把呻吟声按捺到最低,不想把熟睡中的母亲吵醒,也不愿看见父亲和哥因担忧而无法入眠。两个魔鬼沉湎于折磨病人的快活中,创造我这半生,上吐下泻次数最频密的一项新记录。那一夜,没有十次,也各有八次吧,千真万确。我感觉身体失水过多,瞬间衰老。“我打算一辈子不旅行了。”当时,我这么跟自己说。

不记得是怎么熬到隔日的,就好像做了一场漫长的恶梦。父亲旅游必备的传统药方,到底起了些许抑制效用。迷迷糊糊到了次晨,晨起泻了一回,步出度假屋,一见到湛蓝清澈的海包围着自己,我似乎连海水也能灌下去似的冲出了沙滩,极度兴高采烈,反而忘了身体的不适。

我们连早餐也还没吃呢,我边跑边脱掉鞋,拉着哥就往海面躺。卧在一片湛蓝之中,淡淡的映着朝阳的云彩在天空飘过。我感到一种欲求不得的幸福,自然而然地挥动着手脚,随意畅游起来。

自然界就有这种魅力,好像可以让坟墓里的人起死回生。我一夜的疲累、还冰冷冷的脸孔,又仿佛还了童。

可是我到底已是半死的人,戏水了一阵,很清楚自己再待下去,或许会溺毙,只好默默回到树荫下。我们上了车,一路跳跳、跳跳,挨了二十几公里偏僻颠簸的路程,总算在一个镇上,找到一家诊所。


“我打算一辈子不旅行了。”每每追忆及此,不由得笑起来。

 
挨了二十几公里偏僻颠簸的路程——啊路上的风景可真美!


2017-03-09《中国报》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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