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理智外衣看日本

   

摄于北京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


一次,父亲翻看某报副刊短文,写的是日本卫生水平很高。他鼻子一抽,哼了一声,骂道:“又替日本鬼宣传!”神色轻蔑。我一楞,心冷然。前阵子,我不也发表过一篇内容近似的文章吗?日本卫生水平普遍较高,举世闻名,笔者只是陈述事实吧!

趁此机会,赶紧把年前旁听创意写作课时,跟父亲平辈,出生、成长于砂拉越的小说家李老师在课堂上所提转告父亲。一如父亲,他痛恨日本人。从小喜爱卡通的他,尽管听同学们说,美国卡通只懂得三十二变,日本卡通会七十二种变法!身为“小反日份子”,他对日本动画电影始终不屑一顾。直到迈入中年,在非常偶然的机会下,无意看到日本动画电影《萤火虫之墓》,才震慑住了。遂把对日本军法的仇恨和日本艺术的推崇区分开来。

父亲眉毛一扬,强调日本先辈当年的逼害本不该迁怒后人,但日本首领几次三番参拜靖国神社,令人强烈反感。父亲举例肯坦诚错误、向世界公开道歉的德国,不就没人向他们的后人追究纳粹的滔天罪行了。可日方非但不反省侵略历史,还修改教科书,否认慰安妇、南京大屠杀等残害事件,并崇拜帝国主义,供奉二战战犯,人神共愤!

“领导人不代表全民吧?”我搔脑袋问。父亲表示:“领导人不也是人民选出来的,不代表全民,至少代表大多数人民。”我还想说些什么,比如在一党独大的国家,国民真把票都投给该党吗?比如……但我保持沉默。我怕一番话,激动了父亲。

其实父亲受中华文化熏陶,素来抱持中庸之道,谈起其他课题大多温和、宽佑,惟论及帝国主义和日本人,脸色就变了。毕竟对于日本帝国带来的残害,他是直接的受难者。出生在日侵年代,日机轰炸,日军掠夺、强奸、虐杀,父亲儿时粮食缺乏,教育机会缺失,追溯其源头,不能说跟日军侵害无关。加上他重血缘,听闻中国同胞惨遭日军大肆屠杀,对日本人恨得咬牙切齿,手握拳头,也怒当其理。

就连没受过教育,生活局限于闺房和厨房、缝纫与烹饪的母亲,提起日本兵,也绘声绘影:“小时候听我母亲说,日本鬼把小孩踢在地下,活活踩死;Baby就高高举起,劈开脑袋!”她伸手比划脑袋上方,眼里阴影闪现:“男人通通捉去当兵、做苦力,不听话的就砍头;女人连怀孕肚子大大的也强奸!”事隔半个世纪多,当年的历史浩劫,荒城寒鸦,听在我们耳中,仍耸然动容。

父亲仇恨日本以及有关日本的一切,从小传承给我们,这些传承面对巨变的时代,已经走味了。

素来我们听说,日本牌子的电器耐用有品质;日产车车身坚固引擎配件性能良好。可爱的小叮当和龙猫Totoro,带给我们几代孩童多少欢乐呀!

日本文学对我亦起着神奇的吸引力。自从在图书馆摸索到《千羽鹤》,常无法自拔往日本文学天地钻。川端康成的文字优美、哀愁。他写的《水月》是我最喜欢的短篇小说之一。芥川龙之介的写作手法独树一帜,作品令人耳目一新。夏目漱石的小说尖锐、饱含批判性……在接触这些文学作品以前,松浦弥太郎的《日日100》风格之美就让我爱不释手。

柏杨在<大嚎集中营>中提起日本人屠杀中国人,抱憾曰:“身逢其会的我们老头这一代,都忘得差不多啦,下一代更别提……”他在慕尼黑的“大嚎集中营”出口看到一句预言:当世人忘掉这些事的时候,那就是说,这些事还会发生。

早年参观北京“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时,三十万人惨糟杀害的南京大屠杀、解剖活人的“731”魔窟等日军侵华残暴无人性的史料展,曾窒息了我的生命似的,当场声泪俱下。南京“万人坑”遗址的“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惨绝人寰的屠杀文献和照片对历史的揭露,也让我打从骨节里发出寒冷的滋味,毛发俱竖,愤慨不已。然而说到对举凡与日本相关的一切都怀抱仇恨,我做不到啊。

为了不觉得愧对父亲的教养和民族灵魂,惟有游说自己我只是披上理智的外衣,不做情感的迁怒。


201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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