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淘
宴会上,被安排坐在当年硕士班的导师身旁。导师跟其他老师交谈,新娘的同学热烈跟新娘的同学聊天,不善交际的我,霎时感到格格不入,想念起自己的蜗居,——或坐或立,或欠伸或俯仰,都是吹口哨的心情,周身自在。
我按一按手机,电池消耗得快,怕散席联络不上接载的姐,便让它小憩。抬起头来,左瞧右望,这边那边,来宾们谈天说笑,喧嚣一片,仿佛沾染上喜事缕缕的喜悦光彩。
因为开席较晚,我的肚子咕咚咕咚,直打着鼓。同桌新娘的一个朋友,小个子,细瘦的手拿起了饼干,埋头在啃。我看她一眼,她腼腆地说:“很饿……”是啊,我也饿了,我答道。新娘另一个热情大方的朋友朝我微笑。“咦,你和新娘是怎么相识的?”她冒出一个问题。我搔一搔脑袋,这件事,说来话长,简而言之:“我们是——网友吧,感情要好的网友。”我草率回答。
事实上,她叫我姐。相识初始,我俩都是研究生。她在中国,我在马来西亚,我们只见过一两次面,都留下良好印象的缘故吧,渐渐在网络上无所不谈。我到中国探访她,盖她留学宿舍的被单,在冬日的小径上,搓着手同游园泛舟;她到我在城区租来的小房,把头嵌在我的肩膀上,踢我的屁股说俏皮话,拍着大腿哈哈笑,满室都是我们的笑声。
早在认识她之前,就自导师口中听说了她。她十几岁就打工挣钱,半工半读。她认真向学,尊师重道,有责任感……翻阅导师书柜里的散文集子,读到她把自己比喻成小草的篇章。小草这个比喻也许不大稀奇,但是字里行间流露出一股坚韧不拔、不向命运低头的顽强精神,令人动容。
我永远记得一个画面。我们第一次到外头用餐,一个老人在店家门外,吃力地推着手推车,装满了物品,往斜坡走。没有一颗苹果或柑橘什么的掉下来,但是她二话不说,赶上前帮忙。忽然间,我的内心满怀温暖。比起热切跟我提上帝、谈佛陀的朋友,她更让我贴近信仰。
然而,命运之神宛若顽童,爱开善良人们的玩笑。每个人的爱情、学业、健康等,内容都不一样。她却受够了。她受苦,她哭泣,她渴望,她受伤。全心的投入,遭到背叛。谎言包裹着谎言。她娇小的身体看似硬朗,暗地里脆弱不堪。
生命这条路,苦是什么滋味,乐是什么状貌,旁人关怀归关怀,承担的、面对的,始终是自己,——残酷,而现实。一次次,我的心揪着揪着的,只能在遥远的地方挂虑着。她说她跑步、她流汗,她用全心的力量去对抗、去摆脱噩梦的纠缠。她熬过去,她走过来了。
我的生命道路也非一帆风顺。相比之下,我的故事、我的遭遇、我面对的挫折或许显得微不足道。但生命不是独一无二的么,岂容做比较?好的、坏的,只有体悟出自己的一套应对方式,才能稳住脚步,坚持下来,在不愉快的时候,亦等待着快乐的来临,勇敢地活着。
有一段回忆,在我动脊椎手术那年。在身心最脆弱的时刻,小时候蹦蹦跳跳常跟我拌嘴又合好的亲爱妹妹,陪在身侧。亲爱妹妹无微不至照顾我,替我擦身,帮我更衣,与我同哭,伴我同笑,让我在煎熬中,依然感觉自己是幸运的。不只是亲爱妹妹,手术前、手术后,还有一个非血缘关系的她,时时给我简讯,至我以关怀,隔着时空拨电话来,唤一声:“姐,要加油哦!”
我不是热情如火或爱攀亲道故的人,然而那一声自然不造作的“姐”敲破了我的心防,在许多个日子以后,依然以近似亲人的情感真挚相待。
奈何,时光把我们拉近,又把我们带远。日历一页页翻去,翻到了最后,墙上不再挂着各式各样的日历,日历一下子跨进了手机,运行了好一阵子。万物蜕变,我们也变了。
行走在各自的生活轨道上,她热心教学,爱护学术,积极有抱负,面对工作有一种今后要做一番事业的决心,绝顶聪明。我疲倦散漫,糊里糊涂过日子,梦游般不现实,只想找一些有趣的事去做,过素朴的生活。我们依然亲近,亲密却游走了。
我坐在台下,看着她在光的照明中,站在爱侣的身畔,向到场的亲朋戚友说不尽道谢的话。提到导师的时候,我推一推导师的臂膀说,嘿,在谢你们哩!导师和另一个老师在交谈中抽离了片刻,伸长脖子问,“是吗?没有听到。”有啦,你们两个都被点名了,我微笑。
在她生命中最珍贵的时刻,我很高兴自己到场了。婚宴上,见证她和爱侣身穿传统中式婚服喝交杯酒,举杯向来宾们高喊,“饮——胜!饮——胜!”作为一对“姐妹淘”,欢欣满溢。
我不懂得优美的辞藻,只祈祝她与夫君恩恩爱爱,共享甘甜,同面对疾苦,今天很好,明天会更好!
《星洲日报·星云版》2018-0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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