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画廊
提一盆小绿植物往公共盥洗间踱去,她如此优雅。舒适的棉衣衫,米白、鹅黄或橄榄绿,木质项链、亚麻宽腿裤。
记得第一次推开玻璃门踱入画廊,她迎上来问说:“What can I help you?(我能帮上什么吗?)”“Thank you! I just want to have a look around. (谢谢您,我只想看一看。)”我不是买家,她依然亲切招呼。她戴一副细框眼镜,皮肤白皙,棕色长发盘在后头,谈吐温婉。
因为经常在附近走动,碰面的时候多了,也就点个头,聊了起来。画廊坐落的地方有个雅称,名叫“书楼”。我爱书楼,虽然建筑老旧,但富有历史,文艺气息浓厚,不只书香馥郁,乐谱也在空气中跳舞,各种颜色于是从画中奔出来,挽着粉纱裙尾。
该怎么称呼优雅女士呢?她名叫Monica。Monica经营的画廊,展出的画色彩大多淡雅、舒服。有一副篇幅巨大的水墨鹤鸟群组图,我从楼上老远的地方望去,被那一笔落成,有力的直竖三张嘴和浅蓝色背景吸引住,一溜烟跑下去,近距离观赏,署名瑞龙的水墨艺术,魅力直透肺腑。另有一副山水图,青山绿水,远近群山、景物朦胧,在灯光打照下,泛白之处,哀愁的人看了多半会陷入缥缥缈缈的感伤之中;平静的人看了,一颗心就像被洗涤了一样。
当Monica问我,“你认为我们《好望角》画廊,跟其他画廊有什么不一样”的时候,我想起的就是这些。然而我不善言辞,只笨拙地朝着她笑。
Monica告诉我,创作人需要伯乐,如果没有伯乐,办了一次次画展,受到的肯定还是归零,画家会坚持下去吗?在我思索的当儿,她已笃定回答,会!就是有这样一些画家,会坚持下去。比方你很喜欢的那副画吧,青山绿水,出自林姓画家之笔。当年他有四个孩子要养,可就是坚持下去……经她这么一说,我想不怪得该画家笔下的山有生命、有灵性,让人看久了,会掉进山的蓝、水的绿啊。
经营画廊,Monica表示,乐趣有之,无奈亦有之,都有。经营了三十多年,她在选画时,坚持只选看上的,真正觉得好的。“地球是圆的,你用心经营,顾客是知道的,兜了一个圈,最后又回来。”原来,曾经有一名老顾客,在她家画廊看了画,又想到别家去。人家敬他酒喝,说:“我们给你好价!”顾客却回到“好望角”。莫妮卡说:“我们没有酒给你喝,只有茶。”清雅的茶、淡雅的画,让人感到舒服。
“无奈呢?怎么说无奈?”我问。因为在选画上的坚持,Monica难免得罪一些老画家,比如他们送来一大批画,若只获选一张,自然不高兴了。此外,又好比有画廊找他们合作,说这样可以抬高画的价格,她不乐意,同样也引起同业不满。沿此一想,开画廊、卖画,难道不想挣钱吗?也许,对艺术的推广、审美的坚持和想挣钱的愿望,未必要背道而驰吧。听她说儿子念冷门科系,修古典文学时,脸上并没有流露不满之意,就不难理解了。
继续聊下去,发觉她对艺术很有些想法。“新加坡有很多很好的雕塑家,没有人知道。好比动物园里的猩猩阿明,是林龙成雕的。他说雕像时接触猩猩,它会害羞走远……”我见过阿明,阿明的眼睛会说话。阿明十年前就走了,是艺术家让我跟这只走红于八九十年代的红毛人猿有缘见个面。
在这座生活,其实没有太多真正想去的地方。上班日的午休时分,一个人沿着街巷走呀走的,走向书楼,走进画廊,听主人说一段历史,道一个传说,恍惚间看见城市的脸,渐渐饱满了血色,而我,也不再是异乡人。
《星洲日报·星云》2018年8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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