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条高挂



有一天和朋友聊天,提起小学时我常为老师提供藤条,回想,当时班上那些顽劣、常挨打的同学们,多半恨我入骨吧!我们家做鸟笼生意,竹子、藤条是基本材料,生意好的时候,父母日夜赶工,孩子们放学回来,也当个小帮手,这些材料,堆积如山。也不晓得老师们如何得知,需要藤条时,自然找上我。

家里有这么多藤条,在家我不就常挨打?大姐说过,我和妹妹可幸福了,父亲对我俩,就像慈祥的祖父对孙女们,百般怜爱。在她们小时候,父亲管教甚严,挨打是常事,绝不可能像我和妹妹这样,老拉着父亲的手,挨靠着父亲,低声细语,聊个没完。父亲不也常提起么:老大管好了,做个榜样,弟妹们自然跟着学乖。料想,大姐挨打的次数最多。

记忆中,妹妹挨打的次数其实也不少。小时候,她爱哭,一点小事就“哇”一声哭出来。只是父亲打她,力道远不如打姐姐们那样吧。妹妹出生时,父亲人到中年,火气不可能像年青人那般旺盛。而且藤条一到,妹妹的眼泪往往很快就干掉。她哭,外号叫爱哭包;我哭,外号叫长气鬼。听说儿时我非常乖巧,不曾爬树把树枝咔嚓弄断,掉在地下;也没有打架的经验,鼻青脸肿,自然没有挨打的理由。然而,只要七伯母出现在我们家,我就一边乱跑,一边高喊,一边大哭,慌慌张张,好像见到巫婆。“人家一来就这样,没礼貌!”父亲生气地说。他拿藤条打我,我哭个不停。

“很长气!”如今父亲提起,频频摇头:“怎么打,怎么哄,都不肯停,肩头一缩一缩,鼻子‘擤耸、擤耸’,好像很凄惨的样子。”印象中,七伯母一头短发卷卷的,又瘦又瘪,她口说客家话,满脸笑容。客家话我听不懂,实在记不起为什么一见她就哭。后来听亲戚里一些长辈,在背后叫七伯母十三点,也许暗地里她曾收敛起甜蜜的微笑、冲我做过可怕的鬼脸吓唬我吧?因为她,我那过分乖巧久远的童年,回溯时才有了声、有了色,这么一想,也许我该心存感激。

成年以后,社会兴起“爱的教育”。孩子们撞向母亲的肚子也好,眼睛狠狠瞪着父亲如最凶恶的仇敌也罢;拿粗口骂老师、击碎班上的玻璃窗……那个父母用拳头要敲谁的脑袋便敲、老师高兴要拧谁的耳朵便拧的时代过去了。家长们把藤条高挂大厅内,一般对孩子只起着阻遏作用,不到非常时刻,绝不派上用场。在学校呢,教师们手举藤条多鞭两下,就有家长告发到校长室,甚至挥拳打老师,谁还敢轻易动用藤条?

我在某华小当代课老师时,曾鞭打一名顽劣的学生,他手一闪,藤条打在他的手背骨。他的泪水从眼角里渗出来,眼汪汪看着我。那名学生个子矮小,模样可爱,我是舍不得打他的,可是不打,怎么叱喝他也不肯听话,一径捣蛋,我懊丧了。“家长说不定会来投诉!不过代个课,何必这么认真?”父亲听我提起此事,咕哝着说。日子一天天过,代课结束了,家长们没有动静,倒是班上女学生云雀似地叽叽喳喳跟我道别时,告诉我她们很喜欢叶老师哦,只是男同学们很害怕你!

打是疼、骂是爱,现在还有人相信这个道理吗?天下的慈母们也许会这么说:等你有了自己的小孩,就知道是不是打得下手!





链接:叶家乌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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