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与魔鬼

上了巴士。他握着驾驶盘，横冲直撞。他双眼发亮，嘴巴扯到耳根，跟哭一样地笑着，我们知道，他真正发作了。

在红绿灯前，在校园路上（是马大校园，文学院前），定点的下一站，他会停下吗？拜托，他一定要停下。拐弯过了十字路口，经过理学院，在东姑礼堂前，他停下了。我们飞闪下巴士。我们，是我，和吕叔玲（一个多年不曾联系的老同学，奇怪，怎么是她），我们跑，不停地跑、不断地跑，费尽生平所有力气，没有跟巴士上其他搭客逃上同一个路线，我们跑过平民小学、跑在工艺大学，高高低低的地势，灌木丛密植，是FAB（Fakulti Alam Bina，建筑系院），我们避一避、躲一躲，他知道我们潜逃，他闻嗅我们的行踪，急急地追……

校园里幽暗潮湿。咦，是高等女中与大草场毗邻、1 Anggerik的课室，还是FAB大六学长和学姐24小时灯火通明的studio？天光微亮，我们谨慎小心地四下张望。有几名学子，坐在户外桌椅上，嘶嘶沙沙，好像正打开纸袋，啃食些什么，又好似用手支着脑袋，双眼在垂钓。我们甩开他了吗？我们逃脱了吧？

可是，已经7点钟，我要去上课，来不及了！我上水墨画课，路程至少要1小时30分。等我抵达，老师的现场示范早结束了。我未交学费，得预先提款，竟提不到款，发讯息问一名同学（是Leach），老师抵达了吗？她说，这个月学校假期，她陪孩子，没去上课哦。

我醒了。醒在7.07分。窗外鸟鸣不断，空气冷冷的。恶魔的形象刻画得太鲜活、太深刻，它就会住进人们的心上来，张牙舞爪。梦中那名疯子，面孔那么熟悉，疯笑寒彻心扉。啊，我想起来了！那不正是前阵子，追看新傳媒电视剧《警徽天职》5时，剧中让王曼婷挥之不去的阴影，——那童年时，逼她和好哥哥吃粉红色生鸡腿、拐带她的变态佬吗？没错，是他！那狰狞、病态的脸，嘿嘿地笑，开车的是他！

打开灯，在鸟鸣中，我敲起了字。伴侣翻个身，看着我。抱我，我孱弱地说。他双手伸过来，我轻微地颤栗，把头埋进他雄健的胸膛里，紧紧紧紧地搂着，渐渐松懈了一口气。

“那名饰演疯子的演员，应该获颁最佳男配角哩！”后来我为梦境做注脚。“你的梦有够离奇混乱的。”伴侣的回答，有些牛头不对马嘴。

而疯子司机，他究竟是谁？是心灵的恶魔吗？

到了这把年纪，有太多牵绊，使我们失去刚步出象牙塔时的身轻。念硕士班那段岁月，每个旁听文学课的日子，我总醒在天将亮未亮之时，开1小时30分车程抵达马大停车场，把头靠在驾驶盘上，歇息片刻，再慢悠悠走进讲堂，拈亮灯眼，等同学们陆续到来，老师也抵达了，我专心听讲，或会心一笑，或埋头做笔记，晴朗地快乐。年前上水墨画课，亦纯真的欢喜，文学与艺术，都是此生最钟爱的事呀。

可惜生活有时像暗夜的风暴，残忍而充满恶意。我们是微小的尘土，混乱、不安，最强悍的抵抗，也不过焦躁地浮动着。纷纷扰扰、忙碌种种，水墨画课上不到一年，不得不停学。至今多次想提笔习画，皆草草了事，感觉好不容易习上手的少许工夫就此荒废，着实可惜。

天亮了，梦中的疯子，销声匿迹。现实中的魔鬼，我能击败它吗？


链接：叶家乌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