菠萝蜜的小秘密


香馥郁的菠萝蜜有个小秘密:它的种子亦可食用。年纪稍长的朋友或皱皱眉头道:“这不是人尽皆知?”“No,no!很多年轻的朋友不知道呢!”菠萝蜜种子煮熟了,咬在口中,带着浅浅菠萝蜜香,口感粉松粉松的,像芋头却比芋头香。伴侣和我一起生活后,才初尝菠萝蜜种子的好滋味。今夜,他边嚼边又说:“好吃哩!很好吃!”“那当然。”我得意洋洋。

我爱吃菠萝蜜,也爱食菠萝蜜种子。小时候,老家后院有棵菠萝蜜树,四周的土地砌上了洋灰与地砖,只留一个园圃供它生长。照理这局限了根部发展,它逐渐枯萎才是!偏偏它果实累累,十分争气。一开始,它高壮茂盛,却不曾结果。每当母亲在后院烧菜做饭,我们在后院用餐,它就抖抖身子,摇落大叶子进我们碗碟,想充当佐料。菠萝蜜叶厚实好看,嫩绿时如蔬菜,我拿它玩家家酒,捣烂熬汤确实“煮来喝”;枯黄后含秋意,我夹入书页当书签,它赋予了浪漫臆想……不知母亲嫌它碍眼,还是父亲担心树根扎坏地铺,一天,父亲拿起斧头,朝树便砍。砰砰砰!砍了几下,于心不忍,又把斧头放下。菠萝蜜树仿若感知自身命运的危机,奇迹般开花、奋力地结果,我们满心期待,看树上菠萝蜜一天天长大……

那以后,每当菠萝蜜由绿转黄褐,母亲便把它摘下,在地面铺上报纸,蹲踞一隅,拿起菜刀,剖开果实。菠萝蜜的外表,突起多个小六角形,菠萝蜜里头,布满囊丝,有黄有白,拥着柠檬黃果肉很是好看。白囊丝含乳汁,黏黏的;黄囊丝和果肉一样,甜脆味美。母亲取出果肉,置放在碗碟时,我忍不住伸手拔下黄囊丝,品尝起来。菠萝蜜堪称世上最大的水果,在健力士记录中就有印度菠萝蜜重达42.72 公斤,然而我们家菠萝蜜毕竟非巨无霸,果肉数量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平分给一家九口,每人各得三、五个。黄囊丝不一样,母亲不数,我爱吃多少取多少。吃了囊丝享用果肉,果肉吃完,种子交给母亲,她煮饭时,与种子同煮,饭熟,种子也熟,饭后我们就有小零食啦!我们一家,都爱这小零食……

不记得何年何月起,菠萝蜜消失在我家。父亲建起屋顶,给室外饭厅遮风挡雨,阳光穿透不来。室外饭厅隔壁,是父亲经营手工业的工作室。赶交货的日子逼近,父亲、母亲连日熬夜,用铁锤敲打、以电钻钻洞、烧老藤定型……哥哥、姐姐们一放学,也在工作室帮忙,穿竹子,油清漆,忙个没完。妹妹走路摇摇摆摆,老母鸡每天从菜园赶来凑热闹,咯咯咯跳进窝巢下蛋、孵蛋……许多年后,父亲转业,再后来退休了,工作室便因旧物囤积多,成了猫叫、老鼠跑的胜地。喵嗷——喵嗷!吱吱吱……住区渐渐成为老区,邻居们弓背的弓背,白发的白发,四周大小沟渠堆积满尘土、落叶和垃圾,水流不通,蚊虫滋长,啊,市议会忙什么?

我们家长满美丽花卉以外,也种了香蕉、木瓜等果树,水梅、橘子等灌木,父亲清理了自家水沟,蚊虫还是消灭不了。天气很热,蚊子们嗡嗡,到树荫下热闹。我们一踏足户外,它们就铺天盖地寻热热的血来,吸着喊舒服啊!真舒服!庭院再美,这是遗憾的地方。在后院用膳,腿肚子排满红疙瘩,痒得可以。不只我们,父亲也端起碗饭,带进室内用餐……

父亲移居天国以后,哥哥看顾母亲,打理庭院,花费不少心力清除旧物。曾经,菠萝蜜树茂长的后院,遮蔽天空的屋顶拆除了,猫和老鼠开派对的楼板也已撤掉,空间一下敞亮起来。在哥哥、姐姐发来的照片中,只见当年父亲亲手搭建的梁、柱,保留了下来,可供凭吊。我想起最爱的景观元素,——供植物生长攀爬的棚架,便提议说:“可以考虑种牵牛花、百香果之类的盘藤植物……”说完,心底浮现绿叶攀满棚架上,花朵争艳、果实累累的画面,空气中仿佛也增添了一缕香。“是的。”哥哥答。他亦有此打算吧!父亲走了,他珍视的家庭不能纷乱;父亲从无到有打造的庭院,也更整齐美观。

去年的某次视频通讯中,父亲曾吩咐哥哥下次回家,给他带百香果种子,言犹在耳,却不再有付诸行动的机会。人生的无奈与怅恨,说不完,言不尽。也许吧,也许,当百香果攀满棚架,而我们兄姐妹们聚集于棚架下,聊聊天、抿一口父亲种的椰子水时,他会在天国里颔首微笑?我把今夜烹煮的最后一个菠萝蜜种子咬碎在口中时,如此揣想。


《星洲日报·星云》2021年5月25日

评论

此博客中的热门博文

上汤啦啦食谱(Lala Soup Recipe)

西西《像我这样的一个女子》

蚝煎食谱(Fried Oyster Omelette Recip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