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返老还童

我有一个习惯，用餐后，碟中没有残羹剩菜，碗里也粒米不剩。这是家庭教育使然，一方面，父亲的座右铭为“惜衣惜食非为惜财缘惜福，求名求利但须求己莫求人”；另一方面，母亲在生活中常督促我们：“骨头上还很多肉！把它吃完，不要浪费！”“碗里还这么多饭，吃干净！很多人要吃东西，没得吃……”——父亲幼时家贫，丰衣足食是个奢望，肚子饿的时候，甚至有只喝开水裹腹的经历；母亲三岁失去父亲，小时候吃米饭配叁巴酱，搭些野草，就是满足一餐。

成了老顽童以后，母亲忽然摆脱饮食习惯的牵绊，喜欢的食物，不必为她添菜，她会大口大口吃了再吃，吃得碗碟里一干二净，有时还会看看你的碗，孩子气朝你一笑；几道菜不符合她胃口，她扒一口饭，就把筷子、汤匙全放下，摸一摸肚子申诉说：“唉哟，我很饱！肚子很涨，等下才吃……”起初，我们这样听说，双眼会瞪出问道：“什么？你都没吃下几口！怎么会饱？”渐渐地，就习以为常。

等下，等下，再等下，稍后你若指向她那一份餐食说：“妈，你的份，快把它吃完！”母亲呵呵一笑，便斥说：“乱乱讲，那是你的份，我的早就吃完了！”你费心思澄清或进一步劝说，母亲就要不高兴了！

啊，味较朴素的艾草面包，是乌贼新鲜烘焙的健康早餐哩，悄悄的，她带上面包，溜去庭院，掰开来，一小块、一大块，丢进荷塘里，大鱼、小鱼欢欢喜喜，热闹起来！哥打包回一份椰浆饭，缺了她最爱的叁巴虾，臭酸则成了椰浆饭的命运……

一日，哥在聊天群组中发来一张母亲吃粽子的照片，说：“连吃两个，她很欢喜。”只见照片中，母亲津津有味地品尝着手中一个饱满肉粽。“谁做的？”妹问。“四姐咯。”“厉害！”我们赞道。四姐谦虚回答：“因为有栗子呀，甜。”不记得何时起，不吃甜食的母亲开始嗜甜。甜巧克力，她不再抗拒；一杯奶茶，她说好喝、很好喝。新年期间，家里的汽水，她饮了一罐罐，年饼凤梨酥、杏仁饼、鸡蛋卷等，她吃了一块接一块，还要你跟着一起尝，你不依，爱分享的她可要生气啦！

饮食如太放纵，血糖、血压、胆固醇指数等一旦飙升，可怕的慢性病随时就会缠上身：截肢、洗肾、半身不遂等，听多、看多了便知道，要多可怕有可怕，要多折磨有多折磨，年长者尤其得谨慎。这便是不能让母亲天天吃大虾、日日喝可乐的缘由了。然而，零食、年饼对她来说，实在太诱惑，仔细藏起来了，她有办法找出来！等你发现时，她已然满口尝着，笑呵呵……

你喜欢吃什么？我买给你。我随便，有什么，我就吃什么。你想去哪里？我带你去。你带我去那里，我就去那里。——许多年来，母亲不曾表达她的偏好，她的渴望。传统妇人思想上受的的禁锢吧，生活中，她甚少从“自己”或“我”出发，样样听着丈夫、让给孩子。直至脑部退化，真正的内心想望，便主导了行为。

“不可以吃多多零食，等下正餐吃不下。”忆起儿时过年期间，母亲老这么劝我们。离开成人，当个小孩，吃不吃正餐，便不再去考虑；肥美的明虾，也并非一味往孩子的碗中送。在母亲内心，是活出新的美好吧？


连结：叶家乌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