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弯弯

十一月，雨下个不停。“诶！诶！醒了，醒了！诶，醒了！”在渐渐清晰的意识里，听到伴侣的声音。他握着我的手说，没有事了，噩梦罢了，醒了，醒了。

在余悸里颤抖。当残酷的现实画上句点，它会在梦里延伸；自险恶的梦境逃出，清醒却依然迷惑。虚与实，梦与幻，缘起缘灭，生命的终极是下一个延伸，抑彻底的结束，我们缺乏具体的答案。

我是谁？”

“你是我女儿。”母亲微笑着回答。

“哪里是，我是垃圾桶拾的。”

母亲不知道我逗她，认真兮兮地回答：“乱乱讲，你是我女儿，我肚子怀着生的。”轮到我微笑。

“那……我叫什么名？”

母亲停顿片刻，答说：“秋X。诶不是，W蓉。诶不是不是……”她扳起手指数起来：A玲、B玲、C玲……

“你是欢玲，叶欢玲。”她想起了我的名字，高兴起来。更高兴的，是我。“女儿中，你排第五。”她补充。

“Panai！”我赞母亲。在我们家，喜欢以拼音不正确的panai替代pandai来称赞家人，大概带有一种亲昵与亲切感吧。母亲她露出一列保养得很好的牙齿。

“我几岁？”

“我三十五岁生你，现在我七十五岁，你四十岁了，对吗？”

“我四十一岁啦！你七十六了。去年你七十五，今年你七十六。”


“啊，是，我七十六岁，我都忘了。我现在很会忘记……”

我们继续复习。

你以前做什么工？——编织篮子啊？用什么编？谁教你的？你没上过学，为什么会写字、认字？——我们的对话内容，像卡带一样，播了一遍，下一周，又倒带重播，周而复始，听母亲说话，带给我浅浅幸福，淡淡心痛，满满知足，沉沉难受。

那个天冷会给我煮一壶热水，让我洗温水澡；出水痘会给我熬粥，配一碗大头菜蒸肉；夜深会责备我这么晚洗头，第二天头痛才知道难受；生我养我，不曾骂我打我的母亲，如今变成了孩子。但她记得我是她女儿，记得我有一个美丽的名字，我每一天都祈愿，明天母亲依然记得我，下周我依然可以和她说说话。

当卡带被时间淘汰，我不知道卡带，是否如打字机一样，已陈列入博物馆，我只知道别说卡带，即便是光碟，我那用了不过几年的笔记型电脑，也早就把光碟解读器的功能，排除在外。

淅沥沥，雨打在窗沿。收录美好歌声的卡带走了音；藏着老照片的光碟，找不到解读器。母亲的记忆，被时光白蚁啃噬，时隐时现。在岁月的长河里，也许我们勿须时刻清醒。只要可以和所爱之人说说话，见对方偶尔咧嘴朝你一笑，这样就好。

十一月的雨，下个不停。十一月的一天，又一天，莫名醒在漆黑五点钟。推门而出，坐在阳台矮凳上，看雨点打落，淅沥沥，滴滴答。怀着感恩的心，想为母亲唱一首生日歌；父亲的忌日，却远远追近，撕扯心肺。滴滴答，淅沥沥。雨依然下着，太阳却升起了。在上班时间到来以前，一道彩虹，弯弯地挂上了天边。

“啊，彩虹！”有多久没看到彩虹了呢？多美丽的彩虹。


连结：叶家乌贼